往桌上的电子表扫一眼,刚早上八点半。
他在房间里寻摸一圈,从书包外层把手机翻出来,是个陌生来电。
刚要挂断,他定睛朝屏幕上眯了一眼,感觉这个号码越看越眼熟。
这不他自己的号吗?
确定自己不是被打坏脑子产生了幻觉,漆洋皱着眉毛滑下接听。
对面应该是等了半天没人接,正要挂电话,听见接通了,缓了两秒才传来一声:“漆洋?”
“我操。”漆洋瞌睡都没了,盘着腿坐沙发上又看看屏幕,“你谁啊?”
对面又沉默。
“不说话挂了啊,没妈的死骗子。”
他骂骂咧咧刚要挂断,手机里清一下嗓子,传来明确耳熟的声音,也带着些烦:“拿错手机了。”
是牧一丛。
漆洋冲着天花板眨眨眼,拿下手机仔细看看,又联想昨天巷子里那场满地狼藉的架,明白过来了。
“啊。”他乐了,“所以我现在拿着你手机呢?”
“你家在哪。”牧一丛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我过去拿。”
“怎么着,手机里有小秘密不能见人啊?”漆洋倒是不急。
他摁下扩音,攥着牧一丛的手机翻来翻去地看几眼,在手里抛着玩。
“昨儿堵我回家不是堵挺准,这会儿不知道我家在哪了?”
“无不无聊?”牧一丛问。
“不无聊。”漆洋把手机举到脸前,“着急你就报警吧,不着急等开学了来找爸爸拿。”
占完口头上一点儿便宜,他没等牧一丛说话,麻溜地把电话挂了。
原以为牧一丛会再打过来,但后面几天国庆假,他一个电话没再拨,连个短信都不发。
不仅是牧一丛没打电话来要手机,牧一丛这个号码自身,整个假期之间除了一条短信,也没什么人找。
那条短信的发件人没备注,不过看语气肯定是牧一丛他妈。
内容就几个字:丛丛,我和你爸爸在北京开会,你去姥姥家或奶奶家都可以。
还丛丛。
漆洋笑话一会儿人家的小名,听邹美竹在外面喊他“洋洋”,脸又垮了下来。
牧一丛的手机被漆洋翻了个底儿掉,从相册到短信,什么有意思的都没翻着。
软件也是少得可怜,别说游戏,连个QQ都没有。
他把牧一丛的手机当自己的,下了一堆东西。
玩腻之后,他把那条短信复制下来,转发给牧一丛——也就是漆洋自己的手机号。
然后又给牧一丛发了条短信恶心他:丛丛,你妈妈喊你去姥姥家呢。
短信石沉大海,牧一丛连个屁都没回。
漆洋等了会儿,很恶劣地在牧一丛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备注:爹。
一整个国庆,漆洋顶着脸上的淤青,哪也没玩成。
等到淤青和擦伤消得差不多,也开学了。
漆洋一大早就去了学校。
班里补作业补得热火朝天,他一个字没写,翘着腿坐在牧一丛座位上等人。
“你在这守什么呢?”刘达蒙叼着包子奔进教室,看见漆洋就喊。
漆洋指指他:“等会儿我再问你。”
“啥啊?”刘达蒙一脸无辜地眨着眼。
牧一丛一进教室,就看见漆洋在他座位上,和刘达蒙隔空比着手语。
像两个残障。
他走过去,把书包往桌上一搁,盯着漆洋。
漆洋难得没难为人,主动把牧一丛的手机掏出来放桌上:“我的呢?”
牧一丛往自己手机上瞄一眼,从兜里拿出漆洋的手机,往他怀里一抛:“滚。”
“急什么。”漆洋冲桌上指指,“看一眼我给你设置的新壁纸。”
牧一丛像是已经算准了漆洋会在他手机上搞恶作剧。
所以他点开屏幕,看见手写的“我牧一丛大傻逼”几个字,一丁点儿波澜没有。
漆洋一看他这无聊的模样就烦。
俩人又对着眼在那互瞪,班主任叉着腰进门喊“作业都交上来”,他才不紧不慢地离开牧一丛的课桌,在自己手机上摁了一下。
没摁亮。
“没电了?”他扭脸问牧一丛。
“不知道。”牧一丛说。
“有没有电你不知道,这么些天没看一眼啊?”
“懒得碰。”牧一丛掀起眼皮,语气带着轻蔑,“脏。”
第12章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漆洋都懒得跟他生气了,但国庆之前,他那种“拉倒吧”的念头,也随着牧一丛这一眼,烟消云散。
他还就跟这个牧一丛杠到底了。
班主任来上第一节课时,照常让漆洋和刘达蒙几个没写作业的出去站着。
见牧一丛没穿校服,她问了一嘴,牧一丛只说划破了,只字没提被尿的事儿。
“算了,反正夏季校服也快换了,你跟着班里赶下一轮定秋冬的吧。”
漆洋在教室外面听完班主任说话,抬抬腿给了刘达蒙一脚。
“干嘛。”刘达蒙罚站还在抓紧偷吃包子。
“是你干的吗?”漆洋问。
“啥事儿又我干的。”刘达蒙像是真的不知道漆洋在说什么,傻着个脸。
听漆洋说完,他也恶心够呛,豆浆都有点儿喝不下去。
“不是,我就这么埋汰啊?”他呸呸嘴里的豆浆沫子,“又不是狗,还对着衣服尿。”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他又问漆洋,“牧一丛找你去了?”
漆洋盯他一会儿,看刘达蒙这反应,尿牧一丛校服的事儿应该确实和他没关系。
估计是都觉得尿人校服太缺德,赖家豪那伙人也没一个承认的。
不仅不承认,一个个还特逼真,纷纷赞扬这位无名人士太牛逼了,这么膈应人的招儿都能琢磨出来。
有一个比较敏锐的,见漆洋脸色不太好看,问了一句:“怎么说洋子,你不高兴啊?”
他这么一提,几个人都往漆洋脸上瞅。
“是啊,你不,不乐意什么呢,”赖家豪问,“就算是咱们哥儿,儿几个干的,那不也是为,为你出头吗。”
“大舌头跟鞋垫子似的,还学人说儿化音。”漆洋瞥他。
“不是,又关我舌头鸡毛事啊!”赖家豪委屈坏了。
一群人乐了会儿,漆洋蹲地上捡两颗小石子抛着玩,说:“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这事儿确实有些埋汰人。
他现在回忆起牧一丛往他脸上兜校服那味儿,胃里都膈应。
但也确实像赖家豪说的,不管谁干的承不承认,也是出于那时候所谓的“兄弟仗义”。
“谁尿的无所谓,关键他认准是我,放假前直接拎着校服去堵我。”漆洋说。
“我靠,”刘达蒙窜了个高,“干仗了?怎么不叫我啊!”
几个人嚷嚷着现在就要去找牧一丛,漆洋不耐烦地喊他们:“行了。人家也没摇人。”
“没吃亏,”他回忆着牧一丛在巷子里灰头土脸的模样,“平手吧。”
“那就这么算了?”刘达蒙咽不下这口气,“真就跟你放假前说的那样,拉倒了?”
拉倒?
“他要没找我还真打算拉倒了。”漆洋耷拉下眼皮,“我跟这孙子没完。”
不学好小团体像是重新拿回有意思的玩具,纷纷欢呼附和:“接着整他!”
挺长时间以后——也没用太久,在漆洋真正拥有完整的三观,学会用脑子做事儿,用脑子做人时,他回想初三那一整年的时光,只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也非常欠揍。
后来的漆洋忘了在哪看见一句话:孩童的恶意是最可怕的,因为孩童无知。
因为无知,所以盲目追求团团伙伙,以为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很牛逼;因为无知,所以连缘由也不需要,就将另一个同龄人树立为仇人,带领着所有人侮辱、孤立他;因为无知,所以没轻没重,对这些行为不以为耻,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