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16)

2025-10-18 评论

  往桌上的电子表扫一眼,刚早上八点半。

  他在房间里寻摸一圈,从书包外层把手机翻出来,是个陌生来电。

  刚要挂断,他定睛朝屏幕上眯了一眼,感觉这个号码越看越眼熟。

  这不他自己的号吗?

  确定自己不是被打坏脑子产生了幻觉,漆洋皱着眉毛滑下接听。

  对面应该是等了半天没人接,正要挂电话,听见接通了,缓了两秒才传来一声:“漆洋?”

  “我操。”漆洋瞌睡都没了,盘着腿坐沙发上又看看屏幕,“你谁啊?”

  对面又沉默。

  “不说话挂了啊,没妈的死骗子。”

  他骂骂咧咧刚要挂断,手机里清一下嗓子,传来明确耳熟的声音,也带着些烦:“拿错手机了。”

  是牧一丛。

  漆洋冲着天花板眨眨眼,拿下手机仔细看看,又联想昨天巷子里那场满地狼藉的架,明白过来了。

  “啊。”他乐了,“所以我现在拿着你手机呢?”

  “你家在哪。”牧一丛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问,“我过去拿。”

  “怎么着,手机里有小秘密不能见人啊?”漆洋倒是不急。

  他摁下扩音,攥着牧一丛的手机翻来翻去地看几眼,在手里抛着玩。

  “昨儿堵我回家不是堵挺准,这会儿不知道我家在哪了?”

  “无不无聊?”牧一丛问。

  “不无聊。”漆洋把手机举到脸前,“着急你就报警吧,不着急等开学了来找爸爸拿。”

  占完口头上一点儿便宜,他没等牧一丛说话,麻溜地把电话挂了。

  原以为牧一丛会再打过来,但后面几天国庆假,他一个电话没再拨,连个短信都不发。

  不仅是牧一丛没打电话来要手机,牧一丛这个号码自身,整个假期之间除了一条短信,也没什么人找。

  那条短信的发件人没备注,不过看语气肯定是牧一丛他妈。

  内容就几个字:丛丛,我和你爸爸在北京开会,你去姥姥家或奶奶家都可以。

  还丛丛。

  漆洋笑话一会儿人家的小名,听邹美竹在外面喊他“洋洋”,脸又垮了下来。

  牧一丛的手机被漆洋翻了个底儿掉,从相册到短信,什么有意思的都没翻着。

  软件也是少得可怜,别说游戏,连个QQ都没有。

  他把牧一丛的手机当自己的,下了一堆东西。

  玩腻之后,他把那条短信复制下来,转发给牧一丛——也就是漆洋自己的手机号。

  然后又给牧一丛发了条短信恶心他:丛丛,你妈妈喊你去姥姥家呢。

  短信石沉大海,牧一丛连个屁都没回。

  漆洋等了会儿,很恶劣地在牧一丛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备注:爹。

  一整个国庆,漆洋顶着脸上的淤青,哪也没玩成。

  等到淤青和擦伤消得差不多,也开学了。

  漆洋一大早就去了学校。

  班里补作业补得热火朝天,他一个字没写,翘着腿坐在牧一丛座位上等人。

  “你在这守什么呢?”刘达蒙叼着包子奔进教室,看见漆洋就喊。

  漆洋指指他:“等会儿我再问你。”

  “啥啊?”刘达蒙一脸无辜地眨着眼。

  牧一丛一进教室,就看见漆洋在他座位上,和刘达蒙隔空比着手语。

  像两个残障。

  他走过去,把书包往桌上一搁,盯着漆洋。

  漆洋难得没难为人,主动把牧一丛的手机掏出来放桌上:“我的呢?”

  牧一丛往自己手机上瞄一眼,从兜里拿出漆洋的手机,往他怀里一抛:“滚。”

  “急什么。”漆洋冲桌上指指,“看一眼我给你设置的新壁纸。”

  牧一丛像是已经算准了漆洋会在他手机上搞恶作剧。

  所以他点开屏幕,看见手写的“我牧一丛大傻逼”几个字,一丁点儿波澜没有。

  漆洋一看他这无聊的模样就烦。

  俩人又对着眼在那互瞪,班主任叉着腰进门喊“作业都交上来”,他才不紧不慢地离开牧一丛的课桌,在自己手机上摁了一下。

  没摁亮。

  “没电了?”他扭脸问牧一丛。

  “不知道。”牧一丛说。

  “有没有电你不知道,这么些天没看一眼啊?”

  “懒得碰。”牧一丛掀起眼皮,语气带着轻蔑,“脏。”

 

 

第12章 

  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漆洋都懒得跟他生气了,但国庆之前,他那种“拉倒吧”的念头,也随着牧一丛这一眼,烟消云散。

  他还就跟这个牧一丛杠到底了。

  班主任来上第一节课时,照常让漆洋和刘达蒙几个没写作业的出去站着。

  见牧一丛没穿校服,她问了一嘴,牧一丛只说划破了,只字没提被尿的事儿。

  “算了,反正夏季校服也快换了,你跟着班里赶下一轮定秋冬的吧。”

  漆洋在教室外面听完班主任说话,抬抬腿给了刘达蒙一脚。

  “干嘛。”刘达蒙罚站还在抓紧偷吃包子。

  “是你干的吗?”漆洋问。

  “啥事儿又我干的。”刘达蒙像是真的不知道漆洋在说什么,傻着个脸。

  听漆洋说完,他也恶心够呛,豆浆都有点儿喝不下去。

  “不是,我就这么埋汰啊?”他呸呸嘴里的豆浆沫子,“又不是狗,还对着衣服尿。”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他又问漆洋,“牧一丛找你去了?”

  漆洋盯他一会儿,看刘达蒙这反应,尿牧一丛校服的事儿应该确实和他没关系。

  估计是都觉得尿人校服太缺德,赖家豪那伙人也没一个承认的。

  不仅不承认,一个个还特逼真,纷纷赞扬这位无名人士太牛逼了,这么膈应人的招儿都能琢磨出来。

  有一个比较敏锐的,见漆洋脸色不太好看,问了一句:“怎么说洋子,你不高兴啊?”

  他这么一提,几个人都往漆洋脸上瞅。

  “是啊,你不,不乐意什么呢,”赖家豪问,“就算是咱们哥儿,儿几个干的,那不也是为,为你出头吗。”

  “大舌头跟鞋垫子似的,还学人说儿化音。”漆洋瞥他。

  “不是,又关我舌头鸡毛事啊!”赖家豪委屈坏了。

  一群人乐了会儿,漆洋蹲地上捡两颗小石子抛着玩,说:“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这事儿确实有些埋汰人。

  他现在回忆起牧一丛往他脸上兜校服那味儿,胃里都膈应。

  但也确实像赖家豪说的,不管谁干的承不承认,也是出于那时候所谓的“兄弟仗义”。

  “谁尿的无所谓,关键他认准是我,放假前直接拎着校服去堵我。”漆洋说。

  “我靠,”刘达蒙窜了个高,“干仗了?怎么不叫我啊!”

  几个人嚷嚷着现在就要去找牧一丛,漆洋不耐烦地喊他们:“行了。人家也没摇人。”

  “没吃亏,”他回忆着牧一丛在巷子里灰头土脸的模样,“平手吧。”

  “那就这么算了?”刘达蒙咽不下这口气,“真就跟你放假前说的那样,拉倒了?”

  拉倒?

  “他要没找我还真打算拉倒了。”漆洋耷拉下眼皮,“我跟这孙子没完。”

  不学好小团体像是重新拿回有意思的玩具,纷纷欢呼附和:“接着整他!”

  挺长时间以后——也没用太久,在漆洋真正拥有完整的三观,学会用脑子做事儿,用脑子做人时,他回想初三那一整年的时光,只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也非常欠揍。

  后来的漆洋忘了在哪看见一句话:孩童的恶意是最可怕的,因为孩童无知。

  因为无知,所以盲目追求团团伙伙,以为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很牛逼;因为无知,所以连缘由也不需要,就将另一个同龄人树立为仇人,带领着所有人侮辱、孤立他;因为无知,所以没轻没重,对这些行为不以为耻,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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