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漆洋烦躁地掏出手机,“我给我爸打电话。”
一直不说话的邹美竹,在这时突然鬼上身一般扑腾着摔倒在地,她在地上扭曲着四肢打滚哭嚎,把漆洋吓了一大跳。
耐心的安抚了半天,他才听清邹美竹口中刺耳的尖叫:“你爸那个丧良心的早就联系不上了!家里的钱全都没了!”
南洋之星的旋转门被推动,冬夜刺骨的寒风裹搅进来,将漆洋吹了个激灵,从回忆中惊醒。
短短的几秒钟,过往的画面一一在脑中闪回,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大梦。
之后的事没什么可回忆的。
突然间天翻地覆的家,没完没了嚎啕的邹美竹,傻子一样的漆星,联系不上的漆大海,家里仅剩下的三百二十七块六,突然变脸的亲戚们,逼上门催债的各方债主,一遍遍来询问情况的警察,交不上的学费,被逼退学时轰动全镇的砸校长室事件……
少年漆洋在当时无力再去应对任何额外的事。
有关牧一丛最后的记忆,是他砸完校长室在全校惊诧的目光中走出来,甩开过来找他的刘达蒙和崔伍,在楼道里与这人面对面的短暂驻足。
“怎么回事。”牧一丛望着他问。
“滚。”漆洋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他擦过牧一丛的肩膀往前走,被牧一丛拽住了手臂:“我有话跟你说。”
牧一丛的声音沉稳又平静。这个人一直这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眼神,到当时被全校师生围观议论着,他永远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好像没有任何事能打乱他分毫。
漆洋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全部爆发了。
“你他妈有病就去看行吗,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一把甩开牧一丛的手,像一团凌乱尖锐的刺,在所有人面前对牧一丛恶语相向。
“这么想跟我说话?行,你在走廊上爬一圈,我陪你聊十分钟。”
牧一丛没说话,盯着他看。
“洋子让你滚,听不懂人话啊?”刘达蒙和崔伍冲上来,朝牧一丛肩膀上一左一右的推搡。
躲在人群里的任维张望了一会儿,偷偷挤出去找教导主任,联系门卫室。
被校警赶出校园,带去派出所的那一刻,漆洋的学生时代彻底结束。
那个昏暗到窒息的冬天,在漆洋这十年间,无数次午夜梦回。
他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漆星,要二十四小时看着几次试图寻死的邹美竹,要挨家去借钱、去打工、去为了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想办法,车粒的老板粒姐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十年的时间足够他从无措绝望变得麻木,从每每在催债砸门的噩梦里惊醒,到如今只需要一根烟,就能够压下所有的不甘。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发生的变故不可逆转,一切都过去了。
生活的现实足以磨灭一切,连带着当时对牧一丛的回忆,在如今的漆洋心里,也只剩下简单的“荒唐”二字。
“放什么屁呢。”
所以听到牧一丛的责问,漆洋只是转脸盯着他。
“你行不行关我什么事?”
牧一丛像是猜到漆洋会是这个反应,很浅淡地笑了下,让漆洋搞不清楚他究竟说的是真话假话。
但牧一丛的下一句话,让漆洋又沉默下来。
“那天我在电影院等了你三个小时,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牧一丛说,“雪挺大的。”
漆洋抿抿嘴角,又盯了牧一丛一会儿,抬脚往外走。
牧一丛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
没走两步,漆洋又停了下来。
“那天家里出了点儿事,电影没去看成,不好意思啊。”
他转身望着牧一丛,轻描淡写的,为那场迟到了十年的爽约道歉。
“过去那么久了也别再提了,没什么意思。”
青春的散场来得太快,快到少年还来不及明白自己的心意,一切就都结束了。
“咱俩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漆洋冲牧一丛笑了一下,满脸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好,时间线正式回归
第24章
漆洋话说得潇洒, 活活透出一股“从此山水不相逢”的气势,可他眼下的任务还是要送牧一丛回家。
都快走到南洋之星门口了,他还得回身招呼牧一丛:“还走不走了?”
牧一丛双手抄在大衣兜里, 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缓缓跟上来。
今年的雪大, 而且打入冬起就下得没完没了。
十年前的记忆还在脑子里盘旋,漆洋踩着雪去找车的路上, 抬眼看了看路灯,突然想,如果那天他如约去和牧一丛看了电影,应该也是这个点从影院出来, 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
牧一丛应该也是这样不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
几年前从粒姐那儿便宜淘换来的二手越野, 他没怎么爱惜过, 车身上还有些擦痕,在一辆辆光鲜亮丽的漂亮车之间有些扎眼。
漆洋过去拂了拂车窗上的积雪, 拉开车门坐进去。
牧一丛站在车外扫了一眼车牌,什么都没表现, 跟着坐进副驾。
在包厢时满屋子人, 在电梯里也没觉得有什么,眼下两人真正共处在这个狭小私密的车厢,并且是漆洋自己的私有空间内,空气一下就静滞到有些尴尬。
漆洋又是发动又是扣安全带, 故意用忙碌制造出些许声响, 鼻端隐隐嗅到牧一丛那边散来的男士香水味。
骚包。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扭脸望过去。
“你家在哪。”漆洋直接问。
牧一丛报了个高档小区的名字。
漆洋算算距离,跟他自己家快在地图上划条对角线了,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决定来参加这场同学聚会之前, 漆洋设想了好几种他和牧一丛的可能会发生的交集,唯独没想到会是眼下的情况。
牧一丛不爱说话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坐进车里就安静下来,没再跟他扯有的没的。
“所以到底真不行假不行?”
在路口等红灯时,漆洋实在没忍住,又开了口。
牧一丛转过脸看他,漆洋目不斜视地盯着红灯,不跟他对视。
“算是真的。”牧一丛说。
漆洋的眉心跟着跳转的红灯一蹦,踩油门的同时,想到牧一丛刚在他耳朵后面那句“谁的功劳”,没忍住重新扭头朝他看。
“看路。”牧一丛轻声提醒。
“到底因为什么?”漆洋转了把方向盘,“你刚那话什么意思,总不能上学时候那几架真给你干出毛病了?”
干架、干仗这种词儿,平时说起来什么毛病没有,谁都能明白这个“干”字指代什么。
可放在此刻的对话里,对方还是牧一丛,漆洋自己脱口而出后,先感到了古怪。
牧一丛大概也是觉察到这其间的微妙,漆洋用余光都感受到他的眼神变得似笑非笑。
“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漆洋烦了,直接蹙起眉毛盯他。
“我说了。”牧一丛承认得无比坦荡,“你的功劳。”
漆洋拿不准他话里的真假,一阵心烦意乱,又开始在记忆里重新搜寻他和牧一丛打过的每一场架,是什么时候对人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重创。
“对别人不行。”
但牧一丛这句话轻飘飘地一说出来,漆洋一个刹车就在靠在路边急停下来。
“你什么意思?”他盯着牧一丛问。
牧一丛眉梢微微挑起,反问漆洋:“怎么这么在意这个事。”
漆洋上学时烦牧一丛的原因之一,就是跟这人斗嘴从来占不到什么便宜。
像是一条打不到七寸的蛇,不管漆洋挑衅也好,故意嘲讽也好,牧一丛总能一句话就把话题变为他的主场,按照他的逻辑反问回来。
那种熟悉的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又出现了。
漆洋正要反驳,手机突然震动着响了起来。
他和牧一丛的视线同时转移到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竟然是陈涵,前几天已经把漆洋删掉的那位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