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车上只有他自己,这电话漆洋不会接。
已经分开的关系没必要保持联系,拉拉扯扯没什么意思,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可眼下牧一丛的问题实在是让人闹心,漆洋带着点儿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捞起手机摁下了接听。
“怎么了?”漆洋重新发动汽车,一边向前开一边问。
“漆——洋——”陈涵像是喝了酒,背景音嘈杂,她说话声音也比平时大,拖着嗓子软绵绵地喊,“我好想你啊。”
“好好说话。”漆洋有点儿别扭,换了只手接电话。
牧一丛撩起眼皮,目光从手机移到漆洋的侧脸上。
陈涵确实是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连着喊漆洋的名字,喊着喊着就带上了哭腔。
“你为什么啊,你自己约会迟到,我又不是不等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跟我分开啊?”陈涵哭着问,“就算是我先说了狠话……走开别碰我!”
她前面那些委屈和抱怨,漆洋还耐着性子听,一条消息就分了确实有些敷衍,打算等陈涵抱怨完,再认真地重新提一遍分手。
一听陈涵最后那句“别碰我”,他眉心拧起来,立马冒出很多不好的画面。
“你在哪。”他问陈涵。
“酒吧。”陈涵报了个店名。
“和谁。”漆洋又问。
“和……我不认识,我和我朋友来的……”陈涵又发出抗拒的尖叫,“滚开你别碰我!”
漆洋在心里骂了一句,交代陈涵去酒吧门口行人多的地方等着,调转车头朝酒吧街开过去。
“我有点儿事,你下去打个车?”挂掉电话,他转脸问牧一丛。
“不用。”牧一丛语气淡淡的,态度比刚才疏远了很多,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漆洋就没再管他,加速往前开。
年前的酒吧街热闹非常,刚过九点正是上客的时候,道路两旁到处都是人头,漆洋开着车找了半天,才在一家店门口看到靠着路灯的陈涵,以及身旁围着的三四个人。
他停好车,摔了车门直接走过去。
牧一丛没跟着下去,他在副驾上坐着,眼神幽沉,锁着漆洋的背影。
漆洋以为陈涵是在酒吧被陌生人骚扰了,就算两人没多大感情,也已经分手,听见陈涵在电话里尖叫成那样,也不可能不管。
结果等他走过去把陈涵从路灯下拽过来,被围着的几个人吆喝着阻拦,才搞明白这些都是陈涵的朋友。
陈涵在电话里喊着“别碰我”,是她的朋友们在拦她灌酒。
漆洋确定她没事之后,就沉下脸不想管了。
“就是你让她喝成这样啊?”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女生拦在陈涵身前,瞪眼瞅着漆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漆洋……”陈涵委屈地抽着鼻子,抬手想往漆洋脖子上搂。
漆洋退后一步,她的朋友们也七手八脚地把她往回拽,恨铁不成钢地骂“能不能有点出息”。
“把她带回去歇着吧。”
漆洋留下这么一句,没管身后几个人的谩骂,回到车上点了根烟,把车开离酒吧街。
直到车子驶回大路,脱离了酒吧街嘈杂的环境,牧一丛才用一种清淡的口吻问他:“女朋友?”
“前女友。”漆洋说。
“为什么分。”牧一丛说。
“跟你有关系吗?”一茬又一茬的事让漆洋今晚的心情有些烦躁,盯着牧一丛顶回去。
牧一丛没生气,看着漆洋的反应,还微微勾了下嘴角。
有关感情的话题最操蛋,人家真不说话了,漆洋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你现在……”他想问牧一丛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男人,又觉得聊这个很怪,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牧一丛像是能猜到漆洋想说什么,主动接了话。
“是什么?”漆洋问。
“同性恋。”牧一丛望着漆洋,“喜欢男人。”
神经病。
漆洋绷着脸默默开车,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古怪,没再转头接牧一丛的目光。
后半段路程没人说话,漆洋把车开到牧一丛家小区门口,熄了火,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那你有男朋友?”
“目前没有。”牧一丛倒是有问就答。
漆洋“啊”一声,顿了顿,又问:“谈过啊?”
这个问题,牧一丛没再直接给出答案。
他看了漆洋一会儿,才用一种很微妙的态度接话:“怎么了,你在意?”
“脑子有病。”漆洋忍不住了,没法继续在老同学面前保持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后的淡然,“自己注点儿意吧,已经不行了别再整一身脏病。”
牧一丛没再接话,也不下车,他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继续打量着漆洋。
漆洋觉得自己应该赶他下去,这一晚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同学聚会安安稳稳的结束了,路上多开了会儿车而已,却让他浑身都感到乏累。
可听着车外的落雪,闻着车里属于牧一丛那股淡淡的沉稳味道,他脑中不受控制地不断冒出二人中学时代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赶人。
这感觉真挺怪的,和刘达蒙崔伍他们在一起时,漆洋从来没有怀念回味过他那稀巴烂的高中生涯。
他降下些车窗,从车斗里摸出烟盒,又咬上第二根时,牧一丛又说话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他问漆洋。
“嗯?”漆洋看他。
牧一丛朝他嘴里的烟微微一抬下巴。
“上班之后。”漆洋搓开火机点上火,在升腾起的烟雾中眯起眼。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牧一丛又说:“你家里的事,我听任维说了一些。”
“嗯。”漆洋伸手弹弹烟灰。
漆大海的事后来都上报纸了,留在镇上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
当时有些看漆洋不顺眼的混子,还专门来找他挑衅打架,嘲笑漆洋“家里没钱了吧,还牛不牛逼了”。
小时候好面子,还觉得很伤自尊,不服输的性格让他拼着力气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今晚参加同学聚会之前,漆洋也还想着在谁面前落魄都无所谓,除了牧一丛。
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自尊在巨大的贫富差异面前,屁都不是。
“上学的时候,我喜欢过你。”牧一丛突然说。
漆洋上一秒还沉浸在过往的画面中,牧一丛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他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着脸与牧一丛对视,直到烟蒂烧到了手,他才猛地回过神,搓搓手指把烟灭掉。
电梯前那些回忆又一次旋转着扑杀出来,昏暗楼道里无言的对望、和牧一丛唯一共度的那个夜晚、交错的眼神与那些微妙的试探……
少年牧一丛黑沉的瞳仁,与面前高大成熟的牧一丛叠合在一起,浓缩成整整十年的漫长时光。
“后来想想。”
牧一丛眼皮一耷拉,再撩开眼帘,投向漆洋的目光变得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也就那么回事。”
第25章
也就那么回事?
漆洋还没来及分析牧一丛上一句“喜欢过你”, 整个人就像做梦时一脚踩空,被这句“也就那么回事”给硬生生拽下了地。
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古怪地在他胸腔里升腾。
他直觉自己的重点不太对, 可那种被轻视、被完全推翻否认的感觉,直接压过了突然听到来自同性表白的无措, 让他冒出一股无名火。
牧一丛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这么招人烦。
每句话每个表情, 都透出漆洋无比熟悉的傲慢。
膈应人的玩意儿。
“哪么回事啊?”
他听到自己几乎有点儿被气笑了,脱口而出的质问。
“我这个人就那么回事,还是喜欢我的程度也就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