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选这?”牧一丛也抽了张纸。
“有话想跟你说。”漆洋把纸巾抛进垃圾桶,又点上根烟,向后靠在椅子里。
这个点吃饭的客人多,小小的餐馆里香气四溢,烟雾缭绕,进出的客人时不时带起一阵冬日寒气。
在这种店里吃饭没什么规矩,喝酒的大着嗓门聊天,漆洋他们桌斜对面还有一桌学生,几个男生吵吵嚷嚷又朝气蓬勃,正在嬉笑着商量喝什么饮料,AA还是轮到谁请客。
漆洋下意识看向他们的校服,是附中的学生。
“学校还没搬?”牧一丛也注意到了这一桌人。
“嗯。”漆洋弹弹烟灰,“该变的变,变不了的东西一辈子也变不了。”
牧一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之前跟我说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漆洋没有丝毫铺垫,话锋一转,他没有挑明究竟是哪些话,用不着挑明,牧一丛能听懂。
他就是打算不再憋着了,要把最近的不解和心烦全部说出来。
“我也不明白既然都过去了,为什么你还要告诉我。”
“包括你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态度,一会儿突然联系一会儿忙,请你吃饭你不吃,掉头又跟我老板玩指定。”
“可能你是想报复我,报复上学时候我干得那些浑事儿。可能是回国了无聊,没事儿在我这打发一下时间。也可能单纯就是想恶心我。”
漆洋长长地抿了一口烟,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
“但我没有心思跟你扯那些七七八八的。”
他对牧一丛说。
“我和你,咱俩,”漆洋指指自己,“打上学的时候就是两类人。方方面面,都不一样。”
“包括取向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喜没喜欢过是你自己的事儿。”
后面这句话在漆洋嘴里囫囵着带过,毕竟不是私人场合,聊这种东西还是让他不太自在。
“这家店以前你请我吃过,这次我请你。”
老板把二锅头和酒杯先端过来了,漆洋麻利地打开,只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满。
“好几年没喝了,我满一杯,为以前的事正儿八经跟你道个歉。”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租车的事归生意,除此之外,别来烦我了。”
第29章
牧一丛没有接漆洋的话, 没有对他这番言论做出任何解释或回应,他连表情都没有,只是沉默地看着漆洋一口口喝完那一整杯白酒。
最后一滴酒水顺着嘴角滑下来, 漆洋把杯子磕回桌上,皱着眉用手背抹了抹。
他真的太久没喝酒了, 这一杯也远超过他能喝的量,落进胃里就开始烧得慌。
正杵着脑门儿缓神, 老板端着猪脚饭过来,看到桌上打开的二锅头和空杯,“嗬”一声:“菜还没上呢,干拔啊?”
漆洋摆了摆手, 一直在观察他的牧一丛这时才开口, 让老板再加一碗素汤面, 拿瓶牛奶或者饮料上来。
“用不着。”漆洋剥了双一次性筷子,把猪脚饭推给牧一丛, 自己拽过来一碗,“吃吧。”
老板拿来了一瓶花生奶, 牧一丛拧开后, 搁在漆洋碗旁边。
漆洋看他一眼,举起来喝了几口。
“也是退学后学会的?”牧一丛问。
“嗯。”漆洋应一声,花生奶厚醇的口感滚进胃里,一下让他舒服得多。
“同学聚会那天听你说戒了。”牧一丛看向那杯子的口径, “瘾挺大。”
漆洋确实对酒精有瘾过一阵子。
漆大海刚消失的头两三年, 他还对那人能回来报有期望,想着等漆大海回来了,家里或许就能重归正常,邹美竹不用动不动就哭着寻死觅活, 漆星的病也能有条件去看。
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他开始用烟酒缓解压力。
等到漆大海欠下的债务终于还完那一刻,漆洋彻底麻木,他意识到生活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了。
清空外债那天晚上,漆洋和刘达蒙吹了两瓶半白酒,和半框啤酒,晕得走路都打飘。
到家后漆星过来牵他的手,他听着邹美竹的抱怨,心里长久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把扫开她端到嘴边的水杯。
杯子砸在地上,碎玻璃片飞过漆星的下巴,热水在她右手腕上烫出一片红斑。
邹美竹坐在地上就开始扯着嗓子哭。
漆洋吓得酒都醒了,忙去给漆星处理伤口。漆星没叫没喊,她对疼痛与伤害的感知力极低,用烫红的小手摸了摸漆洋的脸。
那天的漆洋给了自己一嘴巴,之后就把酒全给戒了。
这事儿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刘达蒙问他怎么不喝酒了,他也只是淡淡的回一句不好喝。
今天的情绪有点儿怪,可能是久违的酒精作祟,也可能是把话跟牧一丛说开,让他感到轻松,就将这件事儿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牧一丛听着漆洋用不加情绪的语调说完,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汤面上桌,他把桌上的猪脚饭拨到一边,将面碗推过去。
漆洋只挑了两筷子面,抿了口汤,就靠在座椅里发愣。
“难受了?”牧一丛一直在观察他的状态。
“没胃口。”漆洋把筷子架在面碗上,伸手又去拿烟。
他确实是喝猛了,头脑和动作都开始变得缓慢,感觉自己还清醒着,意识却已逐渐脱轨。
衔着烟搓了两遍火,火苗全打偏了。
漆洋皱皱眉,盯着火机研究。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拽走了他嘴上的烟和手里的火机,漆洋抬头看过去,牧一丛抿上他的烟,优雅地点火,再递回到他手里。
整个流程无比自然。
漆洋歪了歪脑袋,后脑勺垫在椅背上,看着他笑了。
那种带着挑衅和感到可乐的笑。
“你会啊?”他夹着烟举到面前,故意朝牧一丛张开手指晃了晃,把烟咬在嘴里。
牧一丛的目光在他嘴上停了会儿,才重新挪回到他眼睛上,简单地“嗯”一声。
“到底什么意思呢。”
漆洋被烟雾和酒精熏得眯缝起眼,语调模糊地问。
“你到底在想什么,牧一丛。”
牧一丛还是不说话,等他抽完这根烟,冲老板示意:“结账。”
“我来。”漆洋还记得这顿饭是他要请客,虽然两人都几乎没动筷子。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让老板拿了俩塑料袋,打包回去给邹美竹。
饭店里暖气打得足,漆洋都快眯过去了,出了店门被冷风一激,他揉揉太阳穴又清醒不少。
“回去吧。”他在猪脚饭店面门口和牧一丛告别,“记着我的话,别再来烦我。”
“我送你。”牧一丛抬手给车解锁。
“不用。”漆洋站在门口不动。
“两个路口。”牧一丛回头看他,整个人沉稳又不容拒绝,“摔一跤你要冻死在外面?”
喝了酒被冻死在冬天夜里的人年年有,如果由着漆洋自己的性子来,他宁愿走一步摔一跤,一路摔回到家门口,这会儿也不上牧一丛的车。
可家里还有漆星和邹美竹。
感受一下脚底的虚浮,他没有再磨蹭,跟着牧一丛上了车。
平时两个路口没多长时间,今天也不知道是路上车多,还是两个路口正好都赶上红灯,漆洋总觉得牧一丛这个车开得特别慢。
车里的暖气又升腾了胃里的酒精,密闭的空间比刚才在餐馆里让人踏实,他看了眼一直沉默的牧一丛,又想说话了。
“你说你喜欢过我,到底是喜欢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想不明白的事儿全部问出来。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路灯车灯霓虹灯闪烁成一层层的光圈,隔着车窗描摹出牧一丛线条立体的侧脸。
跟个超模似的。
漆洋又想起刘达蒙对牧一丛的评价。
“你其实长得还行。”他没忍住说,“就是招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