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烦。”
“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烦人(41)的人。”
漆洋自言自语似的一句接一句,每句话都是没过脑子的肺腑之言。
牧一丛只是侧过首瞥他一下,能看出漆洋这是酒劲儿上来,已经晕得差不多了。
他将车速又降慢一些。
等开到漆洋家小区门口,漆洋的眼睛已经显示出醉酒人特有的虚空,也不说下车,还歪头盯着窗外。
“想吐吗?”牧一丛问。
漆洋摇摇头,回答一个字:“晕。”
“你刚问我什么,”牧一丛伸手把他的脑袋转向自己,“再说一遍。”
漆洋在他脸上聚了会儿焦,一点点皱起眉。
“你真喜欢过我?”
牧一丛“嗯”了声。
“什么时候?”漆洋追着问。
“高中。”牧一丛说。
“为什么?”漆洋的眼神清醒了些,人也稍微坐起来,“看我帅啊?”
这句话漆洋曾经用调侃的语气问过牧一丛,在牧一丛家过夜那晚。
当时他是故意的,带着说不清的情绪,问牧一丛是不是看他太帅爱上他了。
现在再问,漆洋是真心感到好奇。
那时候牧一丛没回答,现在他打量漆洋一会儿,反问了一个问题:“那次你去我租的房子抄作业,是不是感受到了。”
“感受什么?”漆洋的脑子这会儿不太灵敏,“我帅不帅还需要去你那感受吗?”
“我压着你的时候。”牧一丛毫无缓冲,直白地开口。
漆洋看着他,愣了半天。
“然后你跑了。没过几天,又过去找我,问我是不是同性恋。”
牧一丛不管他的怔愣,双眼在漆洋脸上缓慢梭巡,回忆得气定神闲。
“后来你就总往我那儿跑。”
“我去吃饭没在家,你没看到我,半夜还要来冲我发脾气。”
“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漆洋自己问出口,和听牧一丛说出来,一直是两种感受。
他后脑勺突然一阵发麻,像那天牧一丛突然说喜欢过他一样,顺着脊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时为什么那么问?”
牧一丛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他近乎逼视着漆洋,语气在温暖的车厢内低沉到有些沙哑。
“你那时候,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回答?”
一辆车从路上鸣着笛驶过,把发愣的漆洋惊醒了。
“……什么跟什么?”他拧了拧眉,“我问你什么呢,你在这跟我扯四五六。”
“想听我说什么?”
牧一丛一改在猪脚饭店里的寡言,一句一句将漆洋的话堵回去。
“嘴上说着让我不要再烦你,却揪着这个问题一直问。”
“你究竟是在好奇,还是期待?”
那股熟悉又久远的烦躁感,随着牧一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在漆洋心底缓缓释放出来。
他猛地耷下眼皮,往兜里摸烟。
刚从烟盒里弹出一根咬在嘴上,又被牧一丛抬手给拽走了。
“问你话呢。”牧一丛把烟塞回到烟盒里,又顺便拿走了烟盒。
“拿我烟干什么?”漆洋抬头盯他。
“没收了。”牧一丛说。
脑子有病。
漆洋不想再更他继续扯,他脑子一团乱,也不想再问牧一丛什么问题,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牧一丛欠欠身,将车门拽了回来。
“什么意思?”漆洋转过头,脸上带了戾气。
“问一半就跑,”牧一丛说,“又不好奇了?”
车门一拉一拽间,两人的距离就变得有些太近了。
近到漆洋能感受到牧一丛淡淡的呼吸,牧一丛能闻到他散发出的白酒气息。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漆洋。”牧一丛瞳仁漆黑,低声说,“和我试试吗?”
第30章
试试吗?
这话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漆洋说。
在孔粒那儿干到第三年的时候, 台球厅来了个女服务员,是个大学生,活活泼泼的, 每周兼职三天半。
漆洋在家照顾邹美竹和漆星习惯了,这份习惯也在无意识地带到了工作中。
他给女学生的排班都安排在白天, 只让她负责整理桌子送东西;遇到让她感觉不舒服的客人可以直接不用搭理;对她偶尔的迟到早退,漆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三个月下来,那个女生向漆洋表白了。
她不绕弯子,买了个小蛋糕,大大方方的对漆洋说要不要试试和我谈恋爱。
那是漆洋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
他当时的感受很简单, 对这女孩儿印象不错, 年龄上也合适, 最关键的是,对方问的是愿不愿意“试试”。
漆洋明确地告诉她, 自己家里有许多私事儿,家和挣钱对他来说永远是第一位。如果她想要的是电视电影里那种黏黏糊糊的恋爱, 让她趁早别找自己。
那个女生当时笑嘻嘻地说没关系, 她就是觉得漆洋长得帅,看着就心情好。
起初的一段时间也确实是轻松的,漆洋偶尔给她买买礼物买买花,闲暇时两人去看个电影, 女生让他接送自己上下班, 漆洋基本都能满足。
直到女生放寒假回家过年,打电话说自己无聊,想让漆洋去找她玩。
漆洋没有时间,他要趁每个假期带漆星去看病。
那段恋爱开始得随意, 结束得也没有拖泥带水。
女生开学后没有再来台球厅兼职,两人互相删了联系方式,之后就没有再见。
牧一丛一句“和我试试吗”,让漆洋酒意蒸腾的大脑,回想起了这桩几乎已经遗忘的往事。
人家女生这么说显得可爱,从牧一丛口中说出来,他感受到的只有嘲讽与挑衅。
“和你试试?”漆洋眉毛一抬,故意反问他,“试什么,你能和我谈恋爱还是结婚,还是能给我干啊?”
牧一丛也挑起了眉:“最后一条有待商榷。”
“哪一条都没得商榷。”漆洋看着他,“我不是同性恋,对你没兴趣。”
牧一丛跟他对视一会儿,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眼里还透出一抹笑意,仿佛漆洋的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这次漆洋再开门下车,牧一丛没有拦他。
他也没直接把车开走,漆洋拎着猪脚饭走出去好几米,又折返回来,隔着车窗问:“你不都不行了吗?”
“拒绝我还这么关心?”牧一丛又答非所问。
漆洋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回到家,邹美竹正急着去打麻将,外套和围巾都穿好了,在屋子里到处转。
见漆洋拎着饭回来,她连忙迎上去。
“喝酒了洋洋?”闻见漆洋身上的酒精味,邹美竹扇了扇鼻子,“这是喝了多少啊,晕不晕?要不妈给你下碗面再出门吧。”
“不用。”漆洋把袋子交给她,过去拍一下漆星的脑袋,直接进卧室,“把饭热一下给漆星吃。我去睡觉了。”
邹美竹在厨房“乒乒乓乓”热饭,漆洋躺在床上,明明脑子里像雪花点一样一波波犯晕,却怎么都没有睡意。
他心乱。
今天和牧一丛聊的那些话,一句接一句的不停闪回。
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你那时候,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回答?
你究竟是在好奇,还是期待。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
……
和我试试吗?
漆洋皱着眉坐起来舒口气,又头晕目眩地躺回去,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牧一丛在给他挖坑,每句话都是带有指向性的引导。
可偏偏他真的被问住了。
十年前的漆洋根本不去思考这些,他想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随心的,无聊了就去找牧一丛,感觉古怪就直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