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星每晚十点准时上床,睡之前一定要把她那些宝贝手帐捋一遍。
熟悉的卧室和小桌没了,尽管漆洋把她做手帐的东西都捡了一些带来,她却越来越不安,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转,捏着她的贴纸往墙角里拱。
“怎么了?”漆洋把她揽过来安抚,“不开心是不是?哥在呢,妈也在呢。”
“真是个祖宗。”邹美竹歪在靠墙的床上玩斗地主,乜斜着眼睛叹气。
漆星在漆洋怀里挣了几下,爆发出尖叫。
被相邻房间第三次捶墙时,前台上来了。
“怎么回事啊?”她大声拍门,“扰民了啊!小孩有情况我们是要报警的!”
砸抢拍门的动静加剧了漆星的不安,她开始抱脑袋撞墙,一边尖叫一边在自己脖颈胳膊上挠出一片血痕,声嘶力竭到浑身痉挛。
漆洋抿起嘴,拽下外套拢在漆星脑袋上,把她打横抱了出去。
在街区花园安静的角落安抚了漆星半天,小孩平静下来,没事人一样掏兜里的贴画。
漆洋把她带回旅馆,刚进门,漆星垂下脑袋左右乱看,喉咙里又发出“嗬嗬”的嘶响。
这样无尽的循环,在以往漆洋每次带着漆星出门看病时,发生过无数次。
漆星症状最严重的一次,他抱着漆星在公园长椅上坐过一整夜。
但邹美竹遭不了这个罪。
邹美竹心底里对于带漆星出远门看病,是恐惧的。在家里照顾漆星已经让她觉得折磨不堪,一旦离开家,这小孩儿一切异于常人的毛病更加无止境的放大。
这么些年里,她只在漆洋前两次带着漆星去看病时跟着去过,两次后就发誓再也不管了。
“怎么越长大越犯毛病呢。”她蓬着头发坐在床沿上,对漆洋说,“妈出钱,咱们换个好点儿的地方住。”
已经交过的房钱退不回来,漆洋换了一家高档些的连锁酒店,提前向前台说明漆星的情况,要了楼层首尾、隔壁没客的房间。
稍大的空间让漆星的状况好了些许,虽然半磨砂的卫生间让漆洋有些尴尬,出门在外也顾不上许多。
但等把漆星哄好,漆洋好容易闭眼没多大会儿,又被邹美竹突然打开的床头灯,与窸窸窣窣的抱怨惊醒。
漆星尿床了。
漆洋满眼血丝,疲倦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将床头充电的手机够过来。
凌晨四点三十五。
第二天上午,漆洋给牧一丛发了条消息:别墅我住几天,按照酒店的价格折算给你。
牧一丛在十分钟后发来回复:冰箱里有菜,找人提前买好了。
第37章
漆洋盯着这条消息, 在医院的候诊区看了起码有五分钟。
广播屏叫到漆星的号,他收拢心神,带着漆星进去。
专家给漆星做了全面的检查, 得出的结论与之前专家的判断大同小异。
邹美竹自己出去逛着玩了,漆洋熟练地带着她穿梭在各个诊室之间, 对这样的环境已经接受到麻木。
在医院开了一个疗程的康复课,和专家确认好接下来的行程, 漆洋联系邹美竹回去收拾东西,等会儿他直接领着漆星回酒店退房。
“换哪住啊洋洋?”
邹美竹头天累得够呛也没耽误她逛得兴致勃勃,在酒店大堂和漆洋一碰头,她还喜洋洋地向漆洋展示她的战利品:“看妈买的这条丝巾, 等春天就能戴了。”
漆洋懒得跟她多说, 只简单回答朋友家。
邹美竹把自己的日子过到自暴自弃, 对俩孩子不上心,接人待物上到底还算个体面人。
一听说要去朋友家打扰, 她举着手机整理头发,自言自语了一路, 一会儿问漆洋在这还有朋友呢?一会儿嘀咕着那人家里能不嫌麻烦吗, 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儿。
眼见着网约车拐进一片豪华的别墅区,她音量都低了下来,朝漆洋肩膀上拍两巴掌,说他不懂事, 就这么空着手上门, 也没想着拎点儿东西。
漆洋对着牧一丛之前发来的密码开门锁时,她眼都瞪圆了:“你干嘛呢?”
“朋友的空房子。”漆洋摁下最后一个按钮,听着房门“嗡”一声解锁,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邹美竹刚才的谨慎瞬间一扫而空, 面对着宽敞高档的屋子,惊喜地叫出了声。
漆洋牵着漆星在玄关换鞋,听着邹美竹在别墅里四处赞叹,抬头观察漆星的状态。
并不是给漆星住了好房子,她就不会犯毛病。
漆洋只是需要一个就算漆星尖叫、尿床,也不会干扰到其他人的环境,隔绝掉外人看怪物一样看着漆星的眼神。
主要还有一点,小孩儿现在长大了,虽然她没意识,但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上厕所换裤子,就算邹美竹不觉得有什么,漆洋也感到别扭。
小女孩没有这些概念,她这两天频繁更换熟悉的环境,今天还在医院折腾半天,虽然不会表达,但也能从五官上看出倦意。
扎成揪的头发散了很多碎毛下来,她一手死死攥着漆洋,另一只手在脑门上胡乱地抹,像只紧张的动物,眼珠在鞋柜和地毯之间快速乱转。
“在这里你就有桌子能玩贴画了。”漆洋拉着她往别墅里走,一处处给她介绍。
换个鞋的功夫,邹美竹已经跑到了三楼。
一片房门开关声伴随着赞叹,她从楼梯上探出脑袋,小孩儿似的喊:“这房子也太好看了儿子,你哪个朋友啊?大蒙过个年发财了?”
漆洋先把漆星安置好,去给她拿了瓶水喝,等到漆星情绪平稳,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溜达,才泄力地坐进沙发里。
“哪个朋友啊?”邹美竹“噔噔噔”地跑下楼,两眼直冒光,又来问。
“你不认识。”漆洋掏出手机,“厨房有菜。别人家里的东西别乱动。”
“妈知道妈知道。”邹美竹又往厨房跑。
上午给牧一丛发的那句谢谢,牧一丛没再回复。
看了会儿对话框,漆洋在输入栏打了几个字,想想,又全部删掉,起身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过去了?”牧一丛那边有些嘈杂,应该是在忙,接起电话就问。
“嗯。”漆洋生硬地应了声,“谢谢你。这几天的水电燃气,你回头算出数来告诉我。”
“住着吧。”牧一丛又问,“漆星怎么样?”
“还行。”漆洋点了根烟,咬着烟嘴说话有些模糊,“专家说比他预想中程度好得多。”
“少抽点。”牧一丛说。
漆洋叼着烟沉默了,牧一丛那边也没说话。
邹美竹又在厨房喊“洋洋”,嗓门扯得老大。漆洋下意识扣住手机,拍了拍掉在胸口的烟灰。
“怎么了?”他硬着嗓子问。
牧一丛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让漆洋先去忙,把电话挂了。
住进牧一丛家别墅的这一晚,是漆洋这几天来,睡得第一个踏实觉。
邹美竹环境好了心情就好,难得像个亲妈,主动牵着漆星领她在别墅里转悠。她要带着漆星去三楼住,漆洋就去上次牧一丛安排给他的卧室,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
后面三天都要带漆星去医院,邹美竹连街都不去逛了,在朋友圈发了好几张在别墅各个角落的自拍。
漆洋每天带漆星回来,她都精神饱满,变着花样做饭,也不嚷嚷干家务累,把牧一丛的别墅当自己家一样细心收拾。
“你爸如果没出事,我也轮不着住个像样的房子都开心成这样。”
晚上坐在餐桌前,她还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扫视一圈别墅阔气的挑高,目光落在漆星脸上,无声地叹气。
漆洋没接话。
漆大海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个名字,跟“爸”这个字沾不上关系。
“儿子,你看妈像不像古堡贵妇。”邹美竹自己给自己哄好,又端起酒杯让漆洋给她拍照。
如果是外人,漆洋是有些不屑于这种住了个好房子就拍个没完的行为。
可看着眼里又冒出光的邹美竹,他翘翘嘴角接过手机,心里只觉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