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6)

2025-10-18 评论

  牧一丛似乎是很低的笑了一下,比起笑更像一种表示礼貌的语气词,随意地接话:“啊,挺久不见的。”

  “回国了?”漆洋踩着雪往前走。

  “刚回一周。”牧一丛说,“任维说你还是这个号码。”

  “嘴挺快。”漆洋说。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挺操蛋的。

  逐渐大到眯眼的风雪里,漆洋脑海里尘封了十年的记忆,这两天被刘达蒙和任维接二连三的吹开。

  牧一丛突然的一个电话,更是将那些他已经不愿意回想的荒唐岁月,生拉活拽摊开在眼前,如同扑脸的雪花,陡然变得鲜明无比。

  当年几乎势不两立的两个人,被生活锉磨十年,竟然也能这么平和的打起招呼。

  ——也不对,只有他被生活锉磨了,其他人似乎过得都挺好。

  尤其是牧一丛。

  “找我有事儿?”漆洋问。

  “没什么事儿。”牧一丛说,“听任维说起你,想到挺久没见了。”

  “啊。”漆洋应一声。

  “见面吃个饭吧。”牧一丛说。

  漆洋笑了。

  “咱俩没什么好见的吧。”他直白地拒绝,“少整这些虚的了,没必要。”

  刚说完,手机贴着耳朵“嗡嗡”两下,是刘达蒙的微信消息,发了张截图。

  漆洋没点开看,刘达蒙跟着又打过来两串义愤填膺的字。

  刘达蒙:我跟任维约好了,周末同学聚会,牧一丛也去。

  刘达蒙:我替你答应了,你得来啊洋子!

  这回又换牧一丛笑了。

  像是能看见漆洋手机似的,他从鼻腔里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漆洋攥着手机停在原地。

  操。

 

 

第4章 

  “你没事儿瞎替我应承什么玩意儿?”

  没答应见也没说不见,漆洋糊弄着挂掉牧一丛的电话,转手就给刘达蒙拨过去,一接通就骂。

  “闲得蛋疼就去造小孩,操不操蛋?”

  刘达蒙刚给漆洋拨两个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也憋着一肚子话。

  可是听漆洋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他硬是没敢吭声,等漆洋骂完才带着小心试探:“你不乐意啊?”

  我乐你妈意。

  漆洋咬着烟低头点火,油还没了,搓了半天光冒火星。

  他烦躁地扬手就把火机扔雪堆里。

  “我不寻思着你被任维那逼膈应了,哥们儿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嘛。”刘达蒙听漆洋这么冒火其实挺想笑,还得憋着,顺着毛捋驴。

  “找鸡毛场子?”

  漆洋简直不能理解刘达蒙的脑回路。

  “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还得跟他那儿找场子?”

  “真拿他当盘菜了。”

  “再说我一个干租车的,你一个破开文具超市的,拿鞋底子跟人找场子?”

  漆洋最后一句的主角不是任维,而是牧一丛。

  他是真不拿任维当回事——早不是当年上学年轻气盛的时候了,生活打在脸上的大耳刮子比什么都真实,能把漆星全须全尾地养大,一家子能吃上饭有地方睡觉,对现在的漆洋来说就足够了。

  什么面子场子,其他人过得好不好他连攀比的心思都没有。

  任维只要不骑在他脑袋上拉屎,跑联合国拿大喇叭喊他都无感。

  但牧一丛不一样。

  漆洋可以向所有人大大方方袒露自己如今的生活,落魄也好狼狈也好。

  除了牧一丛。

  “洋子,火气这么大不像你啊。”刘达蒙也感受出漆洋的不对劲了,咂着嘴琢磨,“是因为牧一丛吧?”

  漆洋一下下咬着烟嘴,出小区找卖红薯的,雪地踩得“咯吱”响。

  “要是因为牧一丛,那哥们儿就得说说你了。”

  刘达蒙难得将语气正经起来。

  “其实我也不在乎任维,他如果不提牧一丛会去,我也不乐意整什么同学聚会。”

  “我实话说确实对牧一丛心里愧疚,这些年不联系想不起来就算了,冷不丁遇上了,心里就跟个事儿似的。”

  “你对人牧一丛也是过意不去,不然你不能这么大反应,是不是?”

  “咱就当去喝顿赔罪酒,好好跟人道个歉,大老爷们儿有错就认,不跌份儿。”

  “该说的说完了,咱们心里没愧了就完事儿了。”

  刘达蒙嘟嘟噜噜说了一串话,漆洋还是懒得应声。

  对牧一丛他确实心有愧疚,这点反驳不了。

  “再说了。”刘达蒙倒回去强调,“什么叫破文具超市啊,哥们儿干的那叫文创,小姑娘们稀罕着呢,懂不懂?”

  “创你大爷。”漆洋骂了句。

  “你也别一天贴画贴画的,土不土?”刘达蒙知道漆洋只要愿意应声就没事儿了,拖着嗓子纠正,“咱家星儿玩的那叫手——帐——”

  手帐还是脚帐,漆洋没兴趣研究。

  买完红薯回去的路上,他猫着腰又从雪地里把自己的打火机抠了出来。

  三百来块呢。周末真去聚会,还是得揣着它去。

  到家扒着红薯皮哄漆星吃的时候,任维发来个好友申请,重新把漆洋微信好友加上了。

  漆洋点完同意就把手机扔一边,过半个钟再拿起来,任维神经病似的给他朋友圈全赞了一遍。

  崔伍从刘达蒙那儿知道要开同学会,也专门给漆洋打个电话,上来就问什么情况洋子,跟牧一丛又联系上了?

  漆洋诚实地回答自己也一脑袋包,问刘达蒙去吧。

  “哎,见一面也挺好。”崔伍乐呵呵的,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当公务员当疯了,“咱们老同学确实挺久没聚了。”

  “你来啊?”漆洋问。

  “来啊,干嘛不来。”崔伍答应着,“周末晚七点南洋之星嘛不是,大蒙都告儿我了。”

  漆洋一下下咬着烟嘴:“成。”

  几百年没人说过话的高中同学微信群,在任维和刘达蒙的撮合下,三三两两的开始有人冒头。

  有积极响应的,也有推辞说最近工作忙、媳妇儿坐月子、不在本地回不来的。

  还有个上学时跟谁都不交往的逼,漆洋都没印象这哥们儿到底是不是他们班人,趁机在群里发电子请柬,臭不要脸说自己正好要结婚。

  大伙儿一看他冒头就装瞎不吱声,都不乐意掏那笔份子钱。

  比较有意思的是,在任维把牧一丛拉进群后,大着个脸介绍牧一丛是他现在老板,M&K老总。

  群里同样微妙地安静了半天。

  没人跟着任维一起捧臭脚,牧一丛也不在群里说话。

  漆洋盯着他头像点开又关上,两天看了二十来遍,牧一丛也没加他好友。

  他又去通话记录里找出那天牧一丛拨给他的号码,拎着手机转了半天,还是给备注进了通讯录。

  当年一个班里五六十号人,最后攒吧攒吧,愿意来聚会的竟然也有十好几位。

  “这任维怎么这么积极。”

  同学聚会头天下午,刘达蒙又跑来漆洋单位,窝在他的大转椅里划拉着群直乐:“丢人现眼,傍着牧一丛跟傍了条活龙似的。”

  “哎你说他俩能不能真有什么?上学时候你不就说牧一丛取向有点儿……”

  快过年租车的客人多,漆洋忙得电话微信就没停过,听刘达蒙在那一会儿一句牧一丛就烦。

  “你跑来干嘛来了?”他把电脑往刘达蒙跟前一推,“无聊就把表给我录了。”

  “来等你下班带你享受去,用我媳妇儿卡给咱俩约了男士深度美肤。”刘达蒙两条腿往桌上一翘,拽过键盘开始干活,“怎么还手打,你不会用exciting啊?”

  漆洋自打上小学接触英语这门学科,就没考出超过60分。

  但他攥着手机想了半天,还是疑惑地看向刘达蒙:“你说的是因吹斯汀吧?”

  “因吹斯……”刘达蒙嘟哝着背了一下,“那他妈是i开头,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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