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兀匆匆穿好衣服追出去,那莽撞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李兀在主持布道时,偶尔会在人群中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戚应淮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没大没小地,隔着人群就朝他挥手,口型清晰地喊他“兀”,全然不顾周围信徒投来的诧异目光。
有一次,戚应淮甚至皱着眉,语气不善地对李兀说,他讨厌那些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的、眼神黏腻的家伙,像挥之不去的臭虫,他恨不得把那些不干净的眼睛全都戳瞎。
李兀微微蹙眉,声音依旧温和:“不要说这种话。”
戚应淮哼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为什么不能说?特别是那个商时序,看你的眼神……像个毫无品味的暴发户,令人作呕。”
戚应淮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的,毕竟若是被他那位厌恶教会的父亲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严厉的斥责。
但他总会想方设法给李兀带些东西,有时是包装精致的甜点,有时是难得的新鲜水果,悄悄塞给他。
再后来,是李兀继任主教后,受邀出席一位显赫贵族为其长子举行的骑士授剑典礼。
阳光炽烈,洒在铺着红毯的观礼台上。
一身戎装的戚应淮握着象征骑士荣誉的长剑,在完成一系列庄严的仪式后,于转身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观礼席上李兀的身影。
他隔着人群,朝李兀的方向,极快地、带着点少年得意的狡黠,挑了一下眉。
李兀穿着庄重的主教礼袍,站在一众贵族与教会要员之间,对上那道明亮又带着点莽撞的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回了一个清浅而的笑容。
戚应淮动用了家族的身份,强行潜入地牢。
他抓住李兀的手腕,要带他离开这片死地。
李兀看着他,摇头,让他不必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年轻的骑士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利落地解下了胸前那枚象征家族荣耀与忠诚的骑士绶带,将它扔在肮脏的稻草上。他握住腰间的佩剑,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兀:“从前,这把剑只效忠我的家族。但从这一刻起,它只效忠于我的良知。”
或许是因为戚应淮的身份,以及他们家族在权力天平上的微妙分量,看守竟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了。
戚应淮的父亲得知儿子的背叛,震怒之下,视此为对整个家族的背叛。
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队,下达的命令简短而冷酷:带回叛徒,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戚应淮凭借着对领地内每一条小径、每一处山坳的熟悉,以及对家族巡逻队规律的深刻了解,带着李兀在追兵的缝隙间艰难穿梭。
他们躲藏在猎户遗弃的破旧木屋里,蜷缩在野兽栖身的狭窄山洞中。
昔日用来比武竞技的长剑,如今成了猎取野兔山鸡求生的工具。戚应淮用它削尖树枝,也用学过的草药知识,小心翼翼地处理李兀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
夜晚寒冷刺骨。李兀单薄的身体受不住,戚应淮便将他整个抱在怀里,用体温和厚重的斗篷包裹住他。
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面前是噼啪作响的篝火,驱散着黑暗与寒意。
李兀靠在他年轻的胸膛上,能听到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抬起眼,火光在他浅色的眸子里跳跃,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自责:“看到你这样……我真的觉得,是我迷惑了你。让你这样年轻、本该前途大好的人,为我付出一切,落到这步田地。”
戚应淮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不是你迷惑了我,是我的心,早就自愿为你臣服。”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一字一句:“我会护送你离开的,一定。”
戚应淮忽然低声问:“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你能接受我的爱吗?”
李兀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份来自年轻骑士的心意,太过炽热,也太过沉重。
戚应淮似乎并不期待答案,他低下头,珍重地亲吻着李兀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声音沙哑:“你不用答应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追捕的小队最终还是追上了他们。
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戚应淮为保护李兀,与带队前来的堂弟爆发了激烈的剑斗。
金属交击的声音刺破寂静,火星四溅。他最终击败了对手,剑尖抵在堂弟的咽喉,却终究没能刺下去。
他对着昔日兄弟,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低吼:“回去告诉我父亲!他的儿子……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他们跌跌撞撞,抵达了通往自由领地的最后一道关卡,一座由家族卫兵重兵把守的石桥渡口。
行踪暴露,他们瞬间陷入了重重包围。
箭矢如飞蝗般射来,戚应淮将李兀死死护在身后,用身体为他挡开致命的攻击。
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但他依然牢牢守护在李兀身前。
在接应船只即将靠岸的瞬间,戚应淮猛地将一个东西塞进李兀手里,那是一枚染血的家族纹章戒指,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深深看了李兀一眼:“别忘了我……”
随即,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李兀猛地推向岸边等待的接应者,自己则毅然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为他们争取最后宝贵的逃离时间。
李兀看着那枚戒指流下了泪,逃到了对岸安全的修道院,得到了庇护。
他活了下来。
数月之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一封没有署名、辗转经过无数双手、边角已磨损的信,被秘密送到了戚应淮手中。
他此刻正藏身在家族领地边缘一处不为人知的农庄里养伤。
信纸上没有任何落款,只有用古老的教会密文书写的、一行简短的文字,墨色已有些黯淡:
「福音已传至彼岸,愿神与你同在,我的骑士」
随着信纸滑落的,还有一枚小小的、薄薄的金色叶子,像是从某本弥撒经书上小心取下的书签,边缘已经有些柔软,带着被长久摩挲过的温润光泽。
戚应淮用手紧紧攥住了单薄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将那承载着寥寥数语的纸张,连同那枚金色的叶子,一起贴在自己唇边,闭合的眼中滚下灼热的液体,无声地渗入粗糙的纸面。
那些断裂的骨头,流失的鲜血,背离的家族,以及险些付出的生命……所有沉重的代价,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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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戚小狗都没来得及吃一口,不过停在这里还挺美的,本来是be的,但还是he了。
这个文中文就完结在这里,回归主线内容了,正文完结了,会有很多番外。[加油][加油][加油]
第69章
所有外出的人返程之后, 通常会有几天的休整时间。
李兀婉拒了他的前夫们发来的各种邀请,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回到家。
他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楼下停着一辆小型厢式货车, 几个穿着统一工装的搬家人员正忙碌地进出,将一些打包好的纸箱和家具搬上车。
上楼才发现是隔壁邻居。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他记得隔壁住的是一位热心肠的阿姨,似乎是一大家子人,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之前上下楼时偶尔会遇到, 阿姨还会热情地拉住他聊上几句。
那时,他还没经历后来那些翻天覆地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阿姨非要给他介绍对象,嗓门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哎呀, 小李老师多好的人呀!我三姊妹家的女儿也是当老师的,你看你们这职业多般配!”
李兀被这突如其来的牵线弄得有些无奈, 又觉得好笑, 只好温和但直接地表明:“阿姨,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是同性恋。”
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表情呆滞了足足有两秒钟, 随即, 她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声音比刚才还响亮, 带着一种奇异的、豁然开朗的兴奋:“哎呀!这可真是太巧了!你怎么知道阿姨家也有一个同性恋的侄子?他是做程序员的, 收入稳定,你看,这不是更般配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