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英终于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厂房中辨认出“鑫源机械”的褪色招牌时,订单倒计时已经变成了“超时5分钟”。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从厂房侧门走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程英慌忙递上外卖,连说了三声“抱歉”。
出了园区后,他才发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摘下头盔,手机屏幕的镜面映出自己的人像,头发被头盔压得东倒西歪,他胡乱扒拉了几下。
第一单就搞砸的认知让他倍感挫败。
手机震动了一下,康喜月的消息跳了出来:「怎么样?」
程英盯着屏幕犹豫了几秒,才打字:「没找对地方,超了五分钟。」
消息刚发出去,康喜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你现在……”电话那头传来电动车呼啸的风声,康喜月缓了口气重新说,“还有、单吗?”
“有一单,”程英声音有些闷,“在纺织新村。”
“你在……人民路、报、刊亭,站着别、别动。”
还没等程英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不到十分钟,熟悉的电动车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康喜月摘头盔时,张了张嘴,最后选择直接伸手示意程英把手机递过来。
程英会意地递过自己手机,看着康喜月手指飞快地操作。
交接时康喜月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又触电似的缩回去。
“纺、纺织、新村……”康喜月指着地图摇摇头,做了个迷路的手势,“转、单。”
“我俩交换送单?”
康喜月点头。
程英接过康喜月递回来的手机,仔细对比了两份订单。确实,人民医院的单子路线清晰,比迷宫一样的纺织新村要容易得多。
两人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订单。
送完手头上的最后一单时,时间已经过去两小时。
程英数了数,自己今天只完成了四单,而康喜月送的单子比他多了一倍不止。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单子渐渐少了下来。
他和康喜月汇合后一起回到店里,他的肩膀酸痛得厉害,连头盔都懒得摘,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体力不错……
原来送外卖这么辛苦,而康喜月每天上完课还要来送单……
“我眯会儿。”程英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康佳星擦着手从后厨出来:“小程,这里睡着不舒服。”她想了想,“要不你去我和阿月姐夫房间休息吧,这会儿没人。”
“不。”康喜月突然出声。
程英和康佳星同时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
康喜月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后,低声道:“等我……五分、钟。”
说完就转身跑上二楼,只留下程英和康佳星两人。
康佳星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弟弟要做什么,瞳孔微微放大,随后转向程英,程英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姐,怎么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
康佳星收回视线,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没事,没事。”
“康喜月他去干什么了?”程英望向楼梯口。
“我也不知道。”康佳星推过来一杯鲜榨橙汁,“小程喝果汁。”
“谢谢姐。”
“不用谢。”康佳星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小程你家里就四口人啊?”
“对。”
“从小就在榕城长大的?”
“嗯,土生土长的。”
“大学是在哪啊?”
“F大。”
“哟,”康佳星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倾了倾,“那成绩很不错啊。”
程英谦虚地笑了笑:“还好。”
“你有对象没有?”
“……没有。”
“那就好。”
“?”
木质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康喜月站在楼梯拐角。
他抿着嘴看向程英:“上、来吧。”
程英愣了一下,随后走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炸鸡店的二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二楼统共就三个房间,一个贴着贴画的卫生间,一扇虚掩的房门,应该是属于康喜月姐姐姐夫的卧室。康喜月则停在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康喜月侧身让出路。
房间在程英眼前缓缓展开,这是一个狭小而简素的空间。
单人床贴着墙角,铺着黑色床单,被褥叠得方正。床边是一张窄长的书桌,桌面空荡,只摆着一盏台灯关、一个素描本和一杯水。
书架是铁质的,挤在门后与衣柜的缝隙间。最上层整齐码着专业书籍,下面一层却突兀地摆着几本《火星超人》漫画。
墙面有些斑驳,部分墙皮剥落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撕下过什么。
尽管康喜月明显收拾过房间,床头柜上没有灰尘,垃圾桶套着新塑料袋,但这个空间却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洁净,显得毫无生气。
明明窗户紧闭,程英却感觉有穿堂风钻进他的衣领。
身后传来门锁咬合的声响,他转身时,康喜月的手正按在门把手上,他恰好撞进对方的视线里。
“睡、吧。”
第115章
程英愣了一下, 明明口吃的人不是自己,此刻却莫名结巴起来:“睡……睡什么?”
康喜月神色如常:“你不是、困了吗?”
程英确实困了,但对方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又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不睡、吗?”康喜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问道。
“那你呢?”话一出口程英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偷瞄了一眼角落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最多不过一米二宽, 两个成年男人躺上去恐怕要要紧抱着才不会掉下来。更何况, 即便是一米八的大床,他和康喜月也不可能睡一张床上。
他问这个干什么?
好在康喜月也并没有要和他一起睡的意思,已经径直走向书桌,从堆满书籍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火星超人》漫画。
“我看、会儿书。”康喜月说。
房间的主灯被熄灭,只剩桌上一盏台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程英在原地站了会儿, 注视着那个埋头阅读的背影,寂静中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响。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比想象中要硬。他解开外套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注意到脱外套时,翻书声停顿了片刻, 直到他完全躺下才重新响起。
他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康喜月的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他觉得有些熟悉, 想了一下才记起, 昨晚他也闻到过这个味道,就在康喜月本人身上。
他盯着天花板, 没有立刻入睡。
放在半个月前,他绝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躺在康喜月的床上,盖着对方的被子,甚至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康喜月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程英侧过头, 借着台灯微弱的光,能看到那人低头阅读时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康喜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明明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睡、不着?”
程英被抓了正着,有些尴尬:“嗯。”
“枕头、有平板,密码、四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