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丧家之犬
桶盖落下的刹那,我眼前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本能地闭上眼。
“哎呀,知惑,怎么哭了?”可三姑还是发现了我的异状,拿了餐巾纸给我擦拭,我捉住了她的手,看了薄翊川一眼。
他没在看我,而是牵着乔慕走进了跳交谊舞的几对人影间。
“三姑姑,你可不可以把我哥丢的那张唱片,帮我捡回来?”我压低声音求她。
“是你送他的啊?翊川真是......好,三姑姑现在就去。”她抹了抹的眼角,站起身来,朝垃圾桶走去。
当她拿着唱片站起来时,薄翊川似乎注意到了,与乔慕跳舞的步伐微微一滞,但很快侧过脸去,没有朝我的方向看。
尽管在薄翊川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已经成了我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习惯,但在他跳完一支舞回到宴桌边时,我仍然逼迫自己推着轮椅迎向了三姑,将她手里的唱片接过来,捧在了怀里。
我吹了吹唱片上的灰,发现上面被砸出了一条裂痕。心脏也似裂成了两半,我抬眸朝薄翊川看去,放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头一次将自己所有真实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尽管开口挽留他也只是为了能够离开,可我无比感谢三姑姑点醒了我,让我有足够的借口做我此刻本就想做的事,说本就想说的话。
“哥。”我唤了他一声,“哥,我想通了,我错了,我不想失去你。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客厅里一静,所有人都朝我看来,薄翊川也不例外。
可兴许是见多了太多次我做戏的神态,哪怕此刻我是真情流露,他却只扫了我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眼,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无视我,客厅里的所有人便也无视了我,从鸦雀无声恢复成了热闹喧嚣,没有人将目光在我身上多做逗留,唯有乔慕朝我投来讥嘲的一瞥——我此刻模样狼狈极了,比十几年前被他推进水里时还要狼狈,他一定为此感到开心,十年前我被他挤走了,十年后还是一样。
我灵机一动,朝乔慕笑了一下,将目光挪回薄翊川身上,扬高了声音:“哥,晚上来我房间好不好?我想你了。”
薄翊川仍旧没有理我,但乔慕脸色却变了变。
诚然,薄翊川对薄家所有人宣布我是他的妾室,可对于乔慕而言,我是薄翊川的家里人,是他的枕边人,而他还是个外人。
“三姑姑,你去帮我劝劝哥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会。”
“行。”三姑摸了摸我的头,“我去好好说说他。”
见她把薄翊川叫进了房间,我压低声音:“干爹,我知道您听得见,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是为了回到您身边,请您相信我。”
等了一两秒,耳根处传来了嗡嗡的回应。我看向宴桌,果然没一会,乔慕就如我所料,按捺不住起身离座,朝我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笑了笑:“谢谢你来吃席啊,慕少。”
他拿起桌上的厝花茶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我面前:“吃席倒是其次,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和解。以前我们之间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但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和你就会是一家人了,让我们冰释前嫌,好吗?”
我舔了舔牙,只觉万分好笑:“小小的,不愉快,吗?”
他晃动着酒杯,神态悠然:“其实,我以前不是讨厌你,而是害怕你。只是因为你和我太像了,我阿妈和你阿爸一样,出身低微,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一个这样的大家族,我们都是不想死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拼命往上爬的人。看见你,我就像看见镜子里原形毕露的我自己,所以才一心想把你赶走。薄知惑,我欠你一句道歉。”说着,他碰了下我的杯子。
“用不着道歉,我不接受。”我打断了他,“我跟你一点也不像,少他妈套近乎,我没把别人当救命稻草,活到现在,好也罢赖也罢,我都是我靠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巴着别人活算是什么事啊?”
乔慕嘴角抖了抖,被我呛得险些绷不住,却还是极力维持住了微笑:“何必这样呢,一家人冰释前嫌,和睦相处不好吗?”他前倾身子,压低声音看着我,“对了,你还喜不喜欢你哥啊?”
我一怔,这破绽显然被他捕捉到了,他笑意加深:“你哥现在知道了吗?十几年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害怕他知道?”
我一时语塞。
我喜欢他这件事,薄翊川兴许曾经相信过,但现在就算我亲口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了,我已经让他彻底失望,彻底心寒了。
乔慕不知我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又拿捏住了我,他轻笑出声:“果然,我就知道,你还是没变,还是一样,自轻自贱,连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不像我,喜欢,我就敢拼尽全力去争,哪怕被你不齿,那又怎样?阿爸的重视我得到了,我喜欢的人,我也要得到了。”
“我自轻自贱?不自轻自贱就是和你一样当十几年舔狗?你以为真的给你舔到了?”我幽幽冷笑,“你就做梦吧。”
他一愣。
“你以为订婚了,你就坐稳了拿督夫人的位子了是吗?他和谁结婚我都没意见,唯独不能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乔慕变了脸色,咬了咬牙,笑了:“你一个将死的人......”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果然看了我的体检报告。
看来我先前的感觉是对的,乔慕知道我就是阿实。
因为我的反应,乔慕眉心舒展,握住我的手扯开了:“原来,你知道自己有病啊,我就说呢,为什么前段时间我和你提这事时,你那么大反应,要堵我的嘴,你不想让川哥知道这件事,是吗?”
见我不答话,他又笑了笑:“对,我知道你就是阿实,前几天,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血型和各项指数都和阿实相近,最重要的是嗜铬素A——那个神经性内分泌肿瘤的标志物,太罕见了,不可能这么凑巧。”他凑近我耳畔,“我不管你为什么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你哥,也不关心你的死活,但你既然想隐瞒这个秘密,就早点消失,反正你消失过一次,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依照嗜铬素A的浓度而言,你应该最多只剩下三个月了,妨碍我和川哥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争到最后,不也是让川哥替你扫墓吗?何必?”
我一瞬呼吸停滞,脑海里浮现出他描述的那个场景。
不,我绝不要死在薄翊川面前,或者被他得知死讯。
见我不语,他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卑鄙小人,是,我的确是,我不像你,小时候还有哥哥护着,如果不是那次川哥随他阿爸来参加我阿爸的寿宴时,在花园里发现了我,救了我,牵起我的手到我阿爸面前,说要和我做朋友,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成为一个玩物,一条狗,还是压根就活不下去?”
我不由想起幼时被薄秀臣他们欺凌的情景。
乔慕和我幼时的成长环境,的确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他没有薄翊川的哥哥,他比我还要孤立无援,举步维艰。
“我虽然是个卑鄙小人,但我也有心,川哥救过我的命,他是我努力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动力,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他身边,这辈子我都会倾尽所能对他好。所以,你可以放心的消失。”
“我会消失。但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到。”定了定神,我轻声回答,揭开了婚服下摆,给他看我被栓在轮椅上的双脚。
一瞬,乔慕的眼底闪过错愕,继而又变成了嫉恨——我这举动就像在对着他炫耀,炫耀薄翊川对我的控制欲,可他不知道被薄翊川控制是我从小到大的常态,只是他头一次看见而已。
他嘴角绷得很紧:“好,你要我怎么做?”
我凑近他的耳畔说了几个字,乔慕睁大了眼,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薄知惑,这样不会连累川哥吗?而且做完我肯定脱不了干系。”
我扯起嘴角,摇摇头:“放心,我比你更在乎他的安危和名誉。至于你的嫌疑......这种事,你难道不会假手于人吗,非要自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