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他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直到,通讯器里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叫与海上救援的警报,有穿着专业潜水救援装备的人跳进海里,把他给强行拖拽上去。
太平间里弥漫着来自阴间的寒冷气息,令薄翊川清楚意识到这是生死相隔的亡者去所。他站在门口,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动不了。
可里边法医却朝他回过头来,将白布揭起,令那副拼凑起来也残缺不全的、几乎完全变成了焦炭的骸骨在他的视线里展露无余。
他猝不及防,本能地闭上了眼。
“薄少校,这具尸体是我们经过打捞拼凑后,唯一无法确认身份的。它在直升机被击中坠海时处在爆炸中心,经过二次爆炸,已经基本碳化,能提取指纹和有效DNA几率很小,而且薄知惑的指纹与DNA都没有登记在婆罗西亚警方系统里,无法进行比对,但从他的右耳位置发现了金属残片,怀疑是某种追踪通讯装置的一部分......您是薄知惑的哥哥,请您来是想麻烦您辨认一下,这具尸体是否是他本人。”
金属残片?
通讯装置?
他不是把薄知惑耳骨里的通讯器取出来了吗?
这一定不是他的尸体。
“薄少校。”法医看着门口那个明显一夜未眠,双目血红、浑身透湿的男人,几乎无法将他与电视上那个气宇轩昂的少校对应起来,说他看上去像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都不为过。
但当他迈开步伐时,那种军人的沉稳冷静就立刻显露出来。
当他把放在玻璃罐里的金属残渣递到薄翊川眼下时,对方死死盯住了它,眼白上的血丝肉眼可见的更密了,眼角仿佛要渗出血来。
——尽管还没有检测材质,但应该属于航天材料,譬如钛钢或者钨钢,经过这样的高温环境,它仍然没有被烧熔变形,能够清晰辨认出是个火箭头的形状,箭头周围带有能牢牢固定住皮肉的倒刺,散发着森然的残忍,里侧还有个螺丝孔一样的圆形接口。
“按理来说,有这种接口的设计,这个装置就应该还有另一部分,可是我们没找到,可能是在爆炸中被弹出死者颅骨掉出了海里。”
另一部分?
薄翊川盯着那个装置,一种可怕而残忍的猜想从神经深处钻了出来,在脑中来回啃咬,良久,他才逼迫自己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
“能把它,暂时交给我吗?”
“抱歉,薄少校,不管他是不是您弟弟,这起针对国安局发起的袭击都属于刑事犯罪,所以这个东西属于证物。请问您要它做什么?”
薄翊川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离开了太平间。
“川哥,拿来了,你要的是这个东西吗?”
从兰方手里接过那个绝缘盒时,薄翊川的手都在轻微发抖。他按住自己的手,将盒盖打了开来,里面便露出了当初他亲眼看着医生从薄知惑耳根后剥离出来的管状装置。
“你试试,这是不是另一半,”薄翊川顿了顿,在脑子里斟酌了一下,补充,“这是我前两天在家里的垃圾桶发现的,之后我注意到薄知惑耳后有伤,猜想可能是他的东西,我就是因为这个线索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与目的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让自己身陷泥泞。
法医用镊子将那个沾染着血迹的管状物夹了出来,“咔哒”一声,两个装置严丝合缝的吸上的刹那,她的余光里,旁边那个高大的身影晃了一晃,但当她看过去时,薄翊川尽管双眸血红,身躯仍然挺得笔直,神色看起来坚毅而清醒,看起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能够证明薄知惑已经不在人世了的证据。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她就听见了薄翊川嘶哑的声音:“我希望他伏法,但我不希望他死,毕竟他是我弟弟。”
“明白。”法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见他目光落到了尸骸的头部。
“牙齿。就算经过二次爆炸高度碳化,牙齿里也有可能保存有效DNA,如果婆罗西亚警方设备不够先进,可以申请东盟刑警组织介入调查,请国外的法医团队来验尸。”
法医用放大镜喷了点显血剂,看了看接缝处:“不用,这装置的两个部分都沾有血迹,可以进行比对,是否属于一个人。谢谢,薄少校,等这两天出了结果,我会打电话通知您。”
走出医院时,已是黎明时分,但海面上并没有日出,灰蒙蒙的,正在下雨,海风携来连绵不绝的雨丝,潮气从每个毛孔里沁入骨髓。
雨季没有结束。
正好相反,现在是十月,是婆罗西亚的冬季,雨季才刚刚开始。
薄翊川游魂一样走到码头边,朝无边无际的大海望去。
十年前薄知惑离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
第88章 真相
那天他在港口附近徘徊了三天三夜,和海警们一起询问来来往往的船员与水手,在周围的海域搜寻那条带着薄知惑偷渡离开的货船,但一无所获。
那条货船就和薄知惑一样,在那场雨停歇的时候,像一滴水在大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的生命里。
就连他亲自给他办的那个手机号码,拨过去,也成了空号。
然而过去十年,他都保留着以前的老号码,不过是期盼着兴许有一天,会突然有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来电,会听见那个令他恨得牙痒......却也心动到不可自已、思念到无数夜晚辗转难眠的声音。
那个声音兴许会带着笑意,用半是玩味半是撒娇的口吻问他:
“哥,还记得我吗?外面不好玩,我能不能.....回来啊?”
可是自始自终,这个隐秘的愿望也未曾实现。
十年,薄知惑没有来电,一次都没有。
而他拨打着那个空号,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
发觉自己又在无意识地拨打着那个号码,薄翊川将拇指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了,那头播报着过去十年他听过无数遍的英文提示音,然后断了。想起不久前薄知惑和他互加的微信,他打开自己私人账号里寥寥无几的联系人列表,向那个头像与朋友圈内容都一片空白、明显是没怎么用过的小号发去第一条信息:“薄知惑,回我消息。”
不出所料的,没有任何回应。
然后他忍不住发去了第二条。
“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你休想骗我。”
然后是第三条。
“为什么要去自首?为了我吗?我许你这么做了吗?”
“谁许你自作主张的?简直是胡作非为!”
“立刻给我你的地址,我去找你。”
第四条。
.....第N条。
“薄知惑,我只想知道你没事。”
仍然没有回应。头痛欲裂,薄翊川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关闭了微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双手扶住了他:“川哥,你需要休息。一天一夜没睡,这下去你熬不住的,现在除了等结果,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不如先睡一觉,集团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
说着,兰方拉开车门。
薄翊川坐进车里,可回总部的一路上都没能睡着,雷雨阵阵,浑浑噩噩间,都是薄知惑的面容身影,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们最后共度的那个中假,在那个庄园里,那片沙滩上,那个春日的夜晚,他追逐着朝海里游去的他,在后面大喊:“薄知惑,别游太远,回来!”
可那银鱼一般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倏然变成了一只红蝴蝶,振翅而起,他怎么也追不上,而后一道巨浪打来,蝴蝶便被海水吞没了。
“薄知惑!”
他嘶吼出声,惊醒过来,心有余悸。
嗡嗡,手机发出了急促的震动,不知来的是不是那个DNA检测结果。他僵在那里,没敢去接,直到震动声结束了,才逼迫自己鼓起勇气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是余医生。
前几天薄知惑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按理说这个他曾经的军医战友没什么必要再联系他,难道是叻沙出了什么事情?
“喂,老余,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