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少,实在不好意思,是关于前几天你阿弟的体检报告,今天我检查系统档案的时候,发现他的血检报告是同血型的另一个人的,可能是我们这儿的实习医生弄混了报告单。现在我有个坏消息必须告知您,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悬在半空的心往下一坠,呼吸凝滞:“什么?”
“您阿弟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嗜铬素A.....就是神经内分泌癌的标志物,根据化验结果来看,怀疑是III型NET,并且已经进入了中晚期,生存率可能小于50%,建议您赶快带他来做增强型CT和MRI检测。”
“喂,川少,您还在吗?”
“情况虽然不乐观,但现在进行治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轰隆一声雷鸣,天空骤亮,这些时日以来与薄知惑相处的一幕慕皆像撕裂云层的闪电惊现脑海,他扔下手机,翻出椅间储物盒里的那本《资本论》,一目十行的检查着薄知惑留下的所有笔记。
那张夹在书页里的旧照片滑出来,落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将照片翻了过来,上面是他抄录的那首诗。
盯着那句被薄知惑泪水染花了的“three such days with you”,那张哭得像孩子一样的面容一瞬清晰地浮现眼前,一个念头如闪电击中大脑,薄翊川瞳孔缩的很小,眼皮一眨没眨,可字迹却在他眼前渐渐融化,像盛夏暴雨里四散溃逃的蚁群,变得模糊不清,《资本论》从他的膝盖滑落,重重砸落到脚底。
——薄知惑知道。
薄知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这个夏天。
却对他只字不提。
为什么要瞒着他?
薄翊川想起他们在餐厅眺望台上,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要他配合他。
薄知惑是为了保护他。
不告诉他恐怕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生离死别和治疗上——他选择用命把他摘干净。
骤然明了的念头像一把出鞘军刀捅进了薄翊川的心脏,他抓住自己的胸口,五指抠进肌肉里,一时因为撕心裂肺的剧痛而难以呼吸。
“谁许你这么做了薄知惑......”他盯着那张旧照片,拇指用力摩挲着那张被渐渐打湿的稚嫩面孔,“谁许你又一次这么丢下我的?”
从军十年,有九年,每次短暂的假期他都花在寻找薄知惑的下落上,从一开始网络发贴、线下张贴寻人启示、登新闻、登报刊,到后来人脉广了,利用警方军方的系统托熟人帮忙,无所不用其极,他自己更是跑遍了半个亚洲,像一艘不知停息的帆船,薄知惑扇一扇翅膀飞走了,却在往后十年的时间里都变成了引导他航向的季风。
如果他的季风从此消失了,这一生,他又该驶向何方?
“川哥,到了。”一拉开车门,兰方就被车里薄翊川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川哥,你振作点,结果还没出来。”
的确没有出来。
他原本笃信薄知惑绝不会死,是因为他深知他意志顽强,身手又好,当雇佣兵那么多年遭遇这种九死一生的情况不会少,但如果,薄知惑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根本没有求生意志呢?
薄翊川强迫自己停止思考,抬手抓住兰方的肩膀:“去医院,把监控调出来,从十天前开始到现在内外科和叻沙在的住院部八楼都要,还有,打电话给在国安局的兄弟,我要知道通知他们的那个人是谁。”
“川哥,已经看了一下午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兰方将白咖啡拿给办公桌前双眼血丝密布的男人,“你到底在找什么?”
薄翊川盯着屏幕,眼睛一眨没眨。
兰方叹了口气,不禁想起薄翊川调查蝴蝶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不眠不休,像一只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毒品位置的警犬。
“我打给了老林,他说,举报惑少的那个人是阿拓,他说是你的授意。”
薄翊川一怔。
阿拓是他的老部下之一,也是他带进公司做安保队长的,前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因为担心薄知惑的真实身份和重伤叻沙的事瞒不住,医院那天过后,他就安排了阿拓和几个老部下去休假了。
薄知惑是怎么通过阿拓联系的国安局?当时在医院里他们有过交流吗?难道是他让阿拓和阿麦陪薄知惑去做体检的时候?这时,忽然,监控画面右上角时间数字闪过极其细微的变化,他敏锐地捕捉到,啪地按下了暂停,放慢。
虽然都只有十秒,但他带薄知惑来体检那天上午和隔天下午的监控录像,被人动了手脚——薄知惑的体检报告是被人换掉了。
而照余医生所说,他的绝症严重到了那种地步,绝不是一朝一夕,早在上个月第一次在翡兰给他做体检时,就应该会被检查出来。那时没有被检查出来,只有一种可能,一个嫌疑人。这一次,隐瞒了薄知惑的病的,会不会也与同一个人有关?
薄翊川蜷起十指,指甲刻进掌心:“兰方,你去把乔慕和阿拓叫过来。”
走向薄翊川办公室时,乔慕心情很好,一如窗外云开雨霁的天色。前天他是亲眼看着那架直升机在海上爆炸坠进大海的,也第一时间通过曾身为军医的便利知道了机上无人生还的讯息。
虽然他不知道薄知惑——阿实到底犯了什么罪会犯到国安局头上,但这并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关心,他只知道从今以后,薄知惑及阿实都不在了,乔家和薄家联姻的障碍不在了,他可以如愿以偿的攀上薄翊川这根高枝,这根他从小就仰望着渴慕了十几年的高枝。
从在乔家后院的枯井里,薄翊川伸手将双脚骨折的他拉上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这辈子他都要抓紧这双手,说什么也不会放开。
他不像薄知惑,喜欢一个人,藏藏掖掖畏手畏脚,明明还被那个人护在身后捧在手心,还做了薄家的吉星,万众瞩目的乩童,不像自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他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假如他有他这样的运气,哪怕用最卑劣最不堪的方法,也会竭尽全力让喜欢的人眼中只有他,而他也会穷尽一生,倾尽所有,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捧给心上人。
——努力了二十年,他终于走到了当初向他伸出援手的神明眼前,终于排除万般阻碍,可以和他并肩而立了。
薄翊川找他是什么事呢?薄知惑死了,他的心情应该很不好,正好,他可以趁虚而入,安慰他陪陪他,也好早点把订婚提上日程。
这么想着,乔慕揉了揉眼睛,挤出了点眼泪来,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酝酿了一会情绪,推门而入:“川哥,找我什么事啊?”
与薄翊川四目相对,他就被他那双血红的眼睛吓了一跳——薄翊川的眼型天生锋利,红了眼,看上去就像某种嗜血的猛兽。
不知怎么,乔慕一阵心虚不安。
但薄知惑被抓的事跟他没关系,他只是在跟阿拓他们喝酒闲聊时“喝醉了”无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而已,至于体检报告,监控都已经剪干净了,当时帮了他的值班医生,他也托在这家皇家医院隶属的上级机构皇家医学研究所工作的亲兄弟乔琅捂了嘴,重金聘请到了自家医院,现在薄知惑死都死了,薄翊川更不可能发现什么问题。
“川哥,眼睛充血这么严重,再熬下去,会有猝死风险的。”说着,他走到薄翊川身边,从口袋里取了随身带的眼药水,正托起薄翊川下巴想给他滴一滴,手腕却被猛地扣住,甩开了。
“乔慕,为什么上次体检的时候,没检测出薄知惑血液里含有嗜铬素A?这份体检报告,是你发给我的。”
乔慕心下一颤,连忙睁大了眼,做出惯常的无辜神态:“什么是嗜铬素A?川哥,你在说什么?”他拿起薄翊川放在他面前的手机,装模作样的端详那份体检报告,“血液,检测......川哥,这里是不是嗜铬素A?不是有吗?”他指了指血液那栏那串手写的极其潦草却复杂的英文代号,“不过我不知道嗜铬素A是什么,你也知道,我的专业并不是血液这块,负责查血的也不是我啊,当时我拿到体检报告单时,没有人跟我说什么。怎么了吗?嗜铬素A代表什么?我现在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