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树后远远望着那个像在跟他玩123木头人似的几步一回头的身影,薄翊川不免想起那小子以前每次逃课和他在翡兰大街小巷里打追击战的情形,压着嘴角,忍俊不禁。
真走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要回哨卡取个东西。
“薄翊川,你要的东西刚刚收到了,来哨卡取吧。还有你的几个老部下,他们也跟来了,上边通过了他们的申请,批准他们一起行动。”
回复了几分钟前程世容发来的讯息,薄翊川迅速赶回了哨卡。
“谁许你们跟来的?”
从哨卡离开时,看着送他出来的两个老部下,薄翊川蹙起了眉。
“在部队的时候,不就说好了同生共死嘛。”阿拓挠了挠头。
“阿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话想问川哥。”阿麦欲言又止。
薄翊川钻进井道口,看向跟着自己的阿麦:“阿麦,你想问什么?”
“川哥,军方实验室失窃的那天晚上,被你击中坠崖,你跳下去想救但没救起来的那个人,是薄知惑吗?他是不是就是蝴蝶?他是你的线人啊?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搞得我受乔慕迷惑,把咱们自己人给害了……”
薄知惑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他料到老部下会有疑问,直接给出了程世荣和国安局的那套说辞:“对,他是我的线人,他的身份我只告诉了兰芳,没告诉你们,只是不希望你们趟这个浑水。”
窃取军方机密虽然是重罪,但“主动”成为协助国际刑警组织捣毁跨国犯罪集团的线人,能获得重大立功,再加上之前犯罪未遂......
眼前突然闪现出他阻止薄知惑窃走禁果那天晚上,在跳海后于礁石间发现的那个本该装着禁果、染着血的破碎容器,犹如当头一棒,薄翊川僵住了。不对。一切都不对。
——当时禁果容器破裂,薄雨苇根本就没有可能拿到禁果,是今年薄知惑回薄家窃取了他的军用终端,薄雨苇才得到了禁果配方……
薄知惑在窃取军用终端前就已经身患绝症,但在今年之前,薄雨苇哪来的禁果给薄知惑注射?这完完全全是个逻辑悖论。
想起刚才薄知惑迟疑的那几秒,眼前天昏地暗,一个念头伴随阵阵耳鸣袭来,地狱里倾巢而出的魔鬼,尖啸着贯穿他的鼓膜。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亲手开的那一枪。
是他亲手开的那一枪,打碎了禁果容器。
似被那一晚子弹贯穿心脏,一时无法呼吸,有铁锈的味道从肺腑涌至喉头,薄翊川猝然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许久,他才在尖锐的耳鸣中渐渐听到老部下的嘶喊:“川哥,川哥,你怎么了?”
“走。”他推开了阿麦,忍耐着肺腑的剧痛,朝城堡的方向走去,朝薄知惑走去。
他要见他,立刻见到他,一刻也不想等。
回到城堡洗完澡,我还特地爬上洗手台检查了一道通风管道,确认他不在,才稍微踏实了一点。坐在床上等了一会,门被敲响了。
“Zorro,知惑?”
送婚纱的居然是阿妈。
看着她从盒子里拿出那件纯黑的婚纱,我牵了牵嘴角。
“阿妈......阿妈,我要和干爹结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妈微笑起来:“是啊,Sliver先生替你找到我以后,找我长谈过一次,阿妈觉得他是真心待你的。他有钱有势,能保护你,给你好的生活,人长得英俊,也就比你大十来岁,依阿妈看,你们很合适。”
可他是一个犯罪集团的头目,双手沾满鲜血,其中还包括阿爸的。
我看着她颈间耳上佩戴的首饰与身上的华服,只觉得她无比陌生,阿妈并非贪慕虚荣看重钱权的人,否则当年不会在阿爸还没有红的时候就放弃继续当被富商们竞相包养的楼凤,选择嫁给他一个小戏子,随他在五脚基下过清苦日子。我甚至怀疑她是别人假扮的,然而很可惜,她就是本人,上一次与她拥抱时我就确定了这一点。
阿妈的右手小指骨有错位,左额发际线处有一道很不起眼的小疤,她说客家话的特殊口音,小时候她哄我睡觉时唱的童谣,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知道的我幼时的英文名,都足以让我确定她就是本人。
是我们分开的这十几年间,她变了吗?
”来,把衣服脱了,试试婚纱。”
阿妈解开了我的浴袍带子,将只穿着底裤的我推到镜子前,将黑色的蕾丝头纱罩上我的脑袋,为我穿上了束腰马甲。
我透过镜子盯着背后为我系带的她,阿妈表情平和,甚至算得上愉悦,没有一丝挣扎不舍,似乎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一桩好婚事。
“阿妈,”我下意识地问她,“你爱我吗?”
背后她的动作微微一僵。
“当然。”镜子里,她的微表情却与这个答案似乎不大一致。
我提防着她的举动,这时转身的刹那,头顶灯光一闪,我本能地推开了阿妈,与此同时,啪地一声,背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滚到了我脚边,但只是很短的一瞬,灯光又恢复了稳定。
回眸看去,阿妈正蹲在地上,在我的脚边,赫然躺着一支注射器。我僵在那里。她飞快地将注射器捡起来塞进了裙下,站起身来。
与我对视着,她毫无心虚之色,仍旧微笑着,像个假人一样,拾起了盒子里缀有黑纱拖尾的西装,对着我比了比:“这肩宽腰身,一看就合适。你穿上去,肯定是全世界最俊美的小王子。”
我眨了眨眼睛,扯着嘴角笑起来:“阿妈,我肚子有点疼,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说完,我就捂着肚子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打开水龙头,我激了把冷水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头顶。
通风管道内,一双黑眸静静俯视着我。
他果然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我似乎只有薄翊川可以相信。
我踩上洗手台,他把管道盖子悄无声息地移开了,我还没有说话,他就把我的后颈扣住了,将我的头紧紧按在胸口,抱在怀里拖进通风管管道里很深。他浑身都在发抖,却将我抱得死紧,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我推了几下都没能推开他,正心里奇怪想问他怎么回事,就感到颈窝袭来了湿意。
我呆了呆,侧眸看去,入目是他锋利却湿红的眼尾,还有顺着他下颌滚落的泪珠,硬如狼毛的头发因为被泪水浸透而变得柔软,毛乎乎湿漉漉的,让我有种抱着我的不是薄翊川而是坤甸的错觉。
这是怎么啦?
谁把他刺激成这样了?
我之前又没说什么重话,还给他画了个大饼。
百思不得其解,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喂,你……怎么了啊?”
“是不是因为我?”他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什么因为你?”
“你的病。”他呼吸颤抖,说这几字艰滞至极,咽喉好像吞着一块灼烧炭火,痛不欲生。
我一愣,他怎么突然知道的?
仅仅迟疑了一秒,他的身躯就抖得更厉害了,颈窝鬓角都被濡得透湿,我被他这种状态搞得手足无措:“薄翊川!不关你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瞎揽责任好不好!禁果是干爹给我注射的,你那个时候把装禁果的瓶子都打碎了,怎么可能是因为你?”
他还是抱着我不放,反而抱得更紧了,手指嵌入我的头发间,高鼻梁抵着我的鬓角,呼吸紊乱,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
“薄知惑,我知道你在骗我。”他梦呓一样喃喃,“这么假的谎话,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算了,不信就不信吧,我无奈至极,确实也编不出什么可信度高一点的谎话了,只好拍了拍他的背。这他妈可真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情况,这大爹居然埋在我肩头哭,我安慰他哄他,果然只要熬着不死什么稀罕事都能见着。
“好了好了,你蹲在这里等我,不会就是为了哭给我看吧薄翊川?”我凉笑了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心软,你既然食言回来了,之前我的许诺就不作数了,报完仇,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除非你再离开,我还可以考虑改变主意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