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48)

2025-11-09 评论

  最终我还是放了手,乖乖坐在床上,让他给我被打肿的嘴角上药。他脸上还沾着薄秀臣的血,整个人戾气很重。

  我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睫等着他发难,果然没一会,就听见他语气很冷的说:“情人节跟程世荣逃课,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车,还泡酒吧,薄知惑,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没想泡吧,本来只想出来食杯红豆冰的,是那两个烂崽,说要带我们去海边兜风,我们才上车的。”

  唇角的药棉一重,我疼得脖子一缩,被掐住了下巴,被迫对上了近处犀利的黑眸。

  “下暴雨去兜风?撒谎也不撒个像样的,你拿我当番薯?我看你是心野了,想去泡妹。”

  “怎么了,”我抿唇瞪他,“就许你泡妹,我就不行?你今晚不是本来要和阿丽塔约会吗?”

  薄翊川给我呛得一梗:“我们有婚约,结婚前必须要熟悉对方。你呢,你才十三岁就去酒吧鬼混,是想将来做烂崽?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不是刚好在附近,又猜到你和程世荣在一起问出了你在哪,如果我刚才没有来,或者晚到一点你会怎么样?”

  回想起刚才,我一阵后怕,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了几秒,他问:“你那天晚上回去,是为了找随身听?”

  我知道,他指的是撞见薄秀臣和公主幽会的那天晚上。

  我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那天掉的?要骗我说掉进了厕所?”

  我一愣。后来问他借随身听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么讲的,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我抿了抿唇:“我没想骗你,我也不大确定。”

  “薄知惑,如果你是想帮我转移火力,没有必要。我和二房,早就水火不容。”

  被他当场戳破藏匿的小心思,我一阵心虚,慌忙掩饰:“我才没有这样想!我才不想卷到你们中间来!”

  唇角的药棉挪开,他拿了块纱布覆上来,垂眸看着我,似乎是被我搞得心烦意乱:“你以后能不能听话一点?”

  与那双漆黑眼眸一对视,我就心跳加速,只好垂下眼皮。

  就不。

  他拿了胶带来给我贴纱布,指腹上打篮球打出来的薄茧不时掠过唇角,像蝴蝶在亲吻,酥麻麻的电流一路蔓延至我心尖,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底,是雨水混合着汗液的味道,令我感到焦渴。

  一滴水落到地上,我干咽了一下,抬眸偷看他。

  不知是汗液还是雨水从他的鼻梁淌到锁骨,滑进运动T恤,薄薄的黑色面料令他的胸肌线条纤毫毕现——我还是个小孩,可薄翊川已经近乎是个男人了。

  我心跳更快,呼吸滚烫,隐隐躁动,刻意蜷起背脊,生怕被他注意到不受控制膨胀的那儿。

  “哥…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蚊子一样嗡嗡。

  这时突然叮一声,薄翊川松开手,拿了手机出来,我偷看了一眼屏幕,是个英文名,“AlIta”。

  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我顷刻降了温。

  “亲爱的川,很遗憾雨下得这么大,你无法赴约,我非常期待与你一起去蝴蝶园,下周.....”

  我故意一字一句大声念出来,薄翊川扬起眉梢,看向我。

  “蝴蝶园?”我看了眼摩托车俱乐部门口的路牌——“巴都丁宜蝴蝶园500米”,“你们原本准备去蝴蝶园约会啊?”

  想到薄翊川因为我放了阿丽塔鸽子,我开心极了,抓住他的手央求:“哥,我还从没去过那个蝴蝶园,来都来了,你带我去看看啊?”

  薄翊川看了眼窗外:“还在下雨。”

  “反正下雨又回不去。”我甩开他的手跳下床,“你不去我自己去。”

  “薄知惑,回来!”结果刚走到门口被他拎着领子拖回来,雨就停了。

  “你看你看,佛祖都把雨停了!去啦!”我拽着薄翊川的衣服,蹦蹦跳跳往山上走。正值日出时分,我们坐玻璃缆车上山,晨曦像烤熟的港式流心蛋挞,从海平面一点一点流泻出来,山风温柔。

  这感觉像极了在约会,与他挨坐着,我仍不满足,心痒痒的,脚状若无意轻蹭他的脚,撑在椅子上的手贴近他的手,和他肩膀相抵,各种小动作花样百出,薄翊川终于察觉到,侧眸审视我:“坐个缆车都不安分,你是有多动症?”

  我一阵心虚,伸长腿,举起手跟他比:“哥,你看,你手脚都比我大好多耶。”

  “废话,我比你大四岁。”薄翊川唇角一抽,显然被我逗乐了。

  “也是,你明年就要成年了哦。”我小声嘀咕。

  明年,薄翊川就是大人了,就要去上大学了,我们再也不会像在王子岛里一样一块坐车上学,一块打篮球,一块在更衣室洗完澡,一块放学回家,我再也不可能时常在篮球场上看见他的身影,在洗手间里抽烟,逃课出去玩,也不会被他抓包。就算我还住在东苑,我们的相处机会也会大大减少,最终随着我们不同的人生轨迹而南辕北辙。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恐惧,只希望这趟缆车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不要停才好,可当然无法遂愿。

  见薄翊川拉开背包,我才发现他还随身带了单反——他爱摄影,技术也很好,虽然他洗了照片也不爱挂出来分享,都是自己收着,但这几年在东苑和他朝夕相处,我也见过了不少,不管是拍山海天空、佛像寺庙还是动物植物,他的构图角度都别具一格,照片里看起来万物有灵,可我从来没见过他拍人。我不敢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大概的原因——季叔曾告诉过我,那张我曾见过的他阿妈抱着他阿弟的合影,就是薄翊川的手笔。从他们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拍过人。

  兴许,他只会拍他所爱的人。

  不知道今天他带着摄像机来是不是打算拍蝴蝶,如果和他一起来蝴蝶园的不是我而是阿丽塔,他会为他拍照吗?

  等他们结婚了以后,他会不会经常拍她?

  这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不住徘徊,直到缆车停下也没有离开。

  和传言中一样,山顶的蝴蝶园足有上千种蝴蝶,在玻璃罩房内的热带雨林间成群起舞,乱迷人眼。

  沿路飞落在我们面前的每一只,薄翊川竟然都能叫出名字,我不由好奇:“哥,你怎么对这里的蝴蝶这么熟悉啊?以前你来过很多次?”

  “这个蝴蝶园,是我阿妈出资建的。”他伸出手,几只蝴蝶翩然落在他手心。

  听到他提他阿妈,我就有点不敢问了,一只蝴蝶却在此时落在我手背,艳丽如血的双翅,在阳光下美到惊心动魄。

  我不禁屏住呼吸:“哥,这一只叫什么啊?”

  他神色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反光,眼圈竟微微泛红。

  “血漪蛱蝶。”他喃喃,“它象征古希腊河神Sangris,象征爱意如河流奔涌,忠贞如一,至死不渝。”

  说着,他笑起来,可唇角的弧度说不上是讥嘲还是讽刺。

  “哥,这蝴蝶怎么了吗?”我又忍不住问。

  “它是我阿妈跟随阿爸来翡兰时,从不丹的高山上带过来的。我阿妈本来是不丹的贵族,我阿爸去那儿谈香料生意,两人才会遇见。那时他才十八岁,还没有成为家主,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可他带去的香料种子,都在我阿妈的山庄里生了根发了芽,他们在不丹结了婚,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后来我阿爸说要回婆罗西亚,我阿妈就带着丰厚的嫁妆跟他一起来了翡兰,那笔巨资让我阿爸在薄家一夕站稳了脚跟,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阿妈。我阿爸曾在不丹的高山上为我阿妈抓到过一只血漪蛱蝶,向她许诺,一生忠于她一人,至死不渝,结果呢?为了家族利益,他娶了二姨娘,我阿妈体谅他,没有怪他,可他竟然在和我阿妈的结婚纪念日上,和一个男人,一个戏子......”

  他笑起来,似在泣血。

  我手一抖,血蝶飞得不见了影,不敢看他的脸。

  “那不是我阿爸的错。”我小声道,“我阿爸是被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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