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发光的桥,桥的尽头,阿爸的身影站在那里,萤火虫在他周围飞舞,他冲我笑着,招了招手。
“知惑,把一切放下,过来吧,阿爸带你去捉萤火虫,好不好?”
“好啊!”我心生向往,踏上桥面。
“薄知惑,知惑?”
薄翊川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心像被这一只手抓紧,足下的桥顿时寸寸断裂,失重感袭来,我惊得一睁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上方灯火通明。
“怎么在梦里还流泪呢,唉,真是可怜哟。”恍惚间,一只手在抚摩我的眼角,耳边传来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叹息。
再睁开眼,映入眼底是惨白的墙壁与蓝色的窗帘。
“哎呀,知惑少爷,你可算醒了!”年长的仆妇站起身来,“我去给你肉骨汤端来,你受了伤,得好好补补身。”
昏迷前在灵堂发生的一切涌现脑海,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一把拔掉了输液管,撑起身,左手一用力便感到一阵钝疼,同时感到手心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我抬起缠满纱布的手一看,那是一个极乐寺的福袋,才想起,上次回西苑时,阿爸曾说过要替我祈福。
“那是伶姨太留给你的,一直放在佛龛后边,他先前交代过我让我给你,谁知他去得突然,怪我一时没想起来。”
嗅了嗅福袋上隐约的佛手柑香气,我一时心口剧痛,喘不上气,趴在床边干呕了好一阵,被仆妇拍着背喂了水才慢慢缓过来。
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我拆开福袋,里边有一枚护身符,还有一枚千纸鹤。在进薄家前,阿爸总给我折这些小玩意,从千纸鹤到星星到青蛙到蝴蝶,他什么都会折,一张巧手下千变万化,像会变魔术。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来,便僵在了那儿。
——知惑,薄家是地狱,阿爸累你这些年被困在这里,枉为人父,唯有以身饲饿鬼,换你自由。不要报仇,不要不自量力,阿爸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而活,离开薄家,永远别再回来。
两行秀丽的小字,是阿爸熟悉的笔迹。
我张大嘴却哭不出声来,哇地呕了出来,手一抖,千纸鹤飘落在了我呕出的秽液里,我发疯地伸手去捞,却被仆妇一把抱住。
“知惑少爷,知惑少爷,医生,医生......”
“知惑?”门忽然被敲响,传来薄翊川的声音。
我闭上眼,恢复了平静,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林妈,知惑是不是醒了?我能进来吗?”
“大少?等等,这里面太脏了,等我打扫一下......”
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门被打开,熟悉的藏柏香混合着雨后潮湿的气息接近我的身侧,我料想不到,原来心如死灰与贼心不死这两个词居然可以同时并存,原来跌入万丈深渊,我还是放不下那一丝念想。
房间里静下来,静到我以为薄翊川已经离开了,可若有似无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身侧。我没有睁眼,一动不动,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如果愿意和我一起去香港为婆太守灵,婆太的遗产就有你一份,如果你自甘堕落......”
我坐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仰头冲他一笑:“哥,有钱拿我当然去啊。”
薄翊川俯视着我,眼神很冷,冷到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甩开了手,朝门口走去,我顾不得穿鞋,赤脚就追上了他。
跟着薄翊川走出病房门时,我在隔壁病房的门口撞见了薄家近乎家庭成员,他们嫌恶地看着我,宛如在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哎,二哥,你说大哥怎么会食物中毒的?”
“谁知道呢,我看不是中毒,是中邪。”
“那不是小贱种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也不知道这吉星是怎么个吉法,克死了自己阿爸,又把老爷克成了这样,我看他不是什么灾星,是薄家的煞星吧!”
“就是......翊川这是要带他去哪啊?”
“是准备把他扔出去吧?”
“薄知惑,大哥!你们要去哪儿?”
“秀臣,你给我回来!你阿爸还没醒,你哪儿也不准去!”
我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将背后的那些声音远远甩在身后,情不自禁唇角上扬——薄隆昌,是遭报应了吗?是阿爸索了他的命吗?
他会死吧,一定会死吧?
我一路在心里诅咒着,跟着薄翊川进了东苑。
收拾行李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是,他,”季叔刚应了一声,就似被什么打断,取而代之的是薄翊船的声音:“喂?他不在我这儿,回西苑了。我手机?没电了。”
没过几秒,门被突然推开,薄翊川提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来,往地上一扔,踢开了盖子。
“进去。”他指着行李箱里,对我下令。
我愣住:“为什么啊?我又不是物件。”
他面无表情:“我阿爸刚刚醒了,明叔说让你去天苑等他回来,说我阿爸想拿你这吉星冲喜,去去晦气。你想好了,你要是真打算做我阿爸的妾,就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我看你多一眼,都嫌恶心。”
我胸口一窒,薄隆昌没死?
他不肯放我走,所以薄翊川打算把我混在行李里面带走。
阿爸写在千纸鹤上的笔迹在眼前晃动,我闭上嘴,蜷缩进去,箱子很大,不禁足够容纳下我,还够薄翊川塞进几十沓钞票和金条。
我乖乖任由箱盖落下来,被笼罩进黑暗里,仿佛真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物。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颠簸终于停下,四周从安静变得喧嚣,我听见车水马龙,四面八方各种语言的人声,船只来来往往的鸣笛音,我爬出行李箱,顶开车子的后备箱,周围人山人海,鱼龙混杂。
我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售票窗口前一眼认出了那熟悉的背影。
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凝望着他,脑子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去了香港,又怎样呢?
我的命运,我的存在,我与薄翊川的关系会有任何转变吗?
不,不要继续做一个死人的替身,不要一辈子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期望,依附另一个人而活,永远看着他的背影,可望却不可及。
不要了。
薄翊川,从今以后,我要换一种活法,忘了你忘了这一切,像我阿爸期许的那样,为自己而活,哪怕要剜掉半颗心,我也要将你割舍。
我从箱子里摸出几沓钞票和金条塞进衣服里,慢慢后退,直到前方的立柱将我不舍的视线割断。
“哎,小鬼,是不是来打工的啊,想不想找活干?”
一个声音在身后想起。
我回头看去,海风迎面扑来,将我裹挟。
我情不自禁朝远处望去,港口外是被暮色笼罩的广阔大海。
爬上船舷时我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只皱巴巴的千纸鹤,看它离开手心,在夕阳中飞向海面,最终消失于我的视野,一去不返。
“薄知惑.....薄知惑!”
身后隐约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朝港口望去。薄翊川的身影在奔跑,直至跑到边沿才停下,望着我远去。在最后一缕暮色消逝的时刻,暴雨倾泻而下,终于将我的视线湮没,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嗡嗡”,“嗡嗡”......
在一阵阵来自耳骨的震鸣中,我艰难地睁开了眼。
视线渐渐清晰,环顾四周,水雾弥漫,这是一间浴室。
门是关着的。
感觉手脚动弹不得,我上下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被皮带缚着,双手被铐在头顶,手铐中间的链条被悬挂在花洒上。
卷三:囚禁
第62章 真容相见(双掉马)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我心下一凛,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我竟然被雇主设局暗算了。
妈的,这狗雇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做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