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叼着半拉包子,一脸懵。
天光亮起,海上升起朝霞,窗景一半蔚蓝一半橘红。
游弋的头靠着窗棂,往外看,修长的脖颈,过分苍白的脸,黑沉沉的眼底满是小碎光。
他率先开口:“我是自己走的。”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
整个房间都因为他这两句话陷入死寂,空气凝结成冰,冷得往下滴水。
“啪。”小飞手里的饭倒扣在地。
“你说什么?”他怒气冲冲地上前,“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疯了!严哥都跳——”
“闭嘴。”梁宵严让他噤声,盯着游弋,“把话说完。”
游弋喉结滚了滚,看似镇定地望着窗外,但肩膀在颤。
他说:“我找到我妈了。”
“什么?”小飞没听明白,“你妈不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吗?”
“她没有死,她只是走了,但她现在回来了,她回来了!”
游弋本来语速和缓,但看到墙上的挂钟,瞬间激动起来,音量陡然拔高,像着急完成任务般大喊:“这些天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很好,很爱我!我想和她一起生活!就是这样!”
“所以?”
相比于他,梁宵严平静得可怕。
那两个字一出来游弋就抖了一下,气势顿消,艰难地吐出一句:“所以我们分开吧。”
“看着我说。”
游弋闭了闭眼,转过来,用吼的:“我们分开吧!”
两行泪珠随着他的吼声被震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到桌上。
梁宵严垂眸看着那滴泪。
“我不好吗?”他问,“我不爱你吗?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说出来我会改。”
“不是!”游弋颈边的血管紧绷,整个人都紧绷。
“我已经和你生活了二十年,总要匀一点时间给她。”
梁宵严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笑。
“原来这东西还能匀的?”
“艰难困苦匀给我,幸福美满匀给她?我就这么贱,可以让你们随意磋磨?”
“好,匀就匀吧。”
他同意了。
坦然、大度、包容地、以欺压自己为妥协地同意了这项荒谬至极的苛求。
“你可以把她接过来。”
但是游弋说:“不行,不可以。”
“她不接受我和男人在一起,我们离婚吧。”
“砰——!”
话音落定的同时一把椅子被踹飞到墙上,砸个粉碎。
小飞面色铁青,怒不可遏:“你在说什么鬼话?严哥养你二十年,拼死拼活才有今天!她不知道从哪蹦出来说一句不接受你就要和严哥离婚?你的良心呢?!”
游弋无言以对,侧过脸去。
弯翘的睫毛被眼泪坠得垂下来,泪水不停流,他胡乱擦抹着鼻尖和眼睑。
气氛太压抑了。
小小的房间像个熔炉,明明开着窗户却还是让人喘不过气。
海风不断刮进来,从他们身边吹过,散发出一股苦味。
海风的苦味,眼泪的苦味,过去二十年点点滴滴都将化为泡影的苦味。
梁宵严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弟弟,目光冷而沉,仿佛在端详自己珍爱的宝贝,怎么出去一趟就被别人划了这样大一道划痕。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我以为,应该是我考虑,是否接受她成为你的母亲。”
多么傲慢的一句话,但由他说出来理所当然。
“不是这样的……”游弋哑声低喃。
“不能因为你把我养大,就真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
“我是个人,独立的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和谁在一起生活,我想她,我想陪陪她。”
他扑过来,跪在地上,抓住梁宵严的手,额头贴住他的手背。
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就好像他和妈妈才是一伙的,而梁宵严是拆散他们母子的可恶的外人。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两年?一年?我去陪陪她,陪完就回来,好吗?”
他眼里全是泪,泪快把那双殷红的眼珠冲碎,哭得人都一抽一抽的,整张脸都是红的。
梁宵严定定地看着他,回顾过去二十年,竟然想不起来,弟弟什么时候用这样可怜的模样向自己乞求过什么吗?
从来没有。
这是第一次,就是求自己放他走。
“停。”
梁宵严把他扶起来,扶到沙发上,“我不想再看到你哭。”
转头和小飞说:“给他倒杯水。”
小飞气呼呼地去了。
游弋还在抽噎。
梁宵严轻轻一眯眼。
游弋瞬间止住哭腔,用力闭紧嘴巴。
梁宵严别过眼,双肘撑着膝盖,低头沉思,手里握着一枚打火机,打开又关闭。
“咔哒、咔哒、咔哒……”
打火机响一下,游弋的心就跳一下,他觉得不是打火机被按,而是他的心,被哥哥攥在手里。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秒,梁宵严终于思考完,抬起眼。
眉弓压得很低,双眼隐没在阴影里,透出一股森冷的鬼气。
“谁教你说这些的?”
游弋被问愣住了。
甚至结巴了一下:“什、什么?”
“我问,”他的语调上扬了几分,“谁教你的?”
游弋慌到极点,就连牙齿都在打颤:“没、没人教我……啊!”
话没说完,梁宵严一巴掌拍在桌上!响声震得他从心里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他就被哥哥的大手掐住下巴,被迫仰头,由上而下射来的目光直直刺进他眼底。
梁宵严一字一句不容违抗:“你最好立刻告诉我,你背着我,去哪里,学了这么蹩脚的把戏。”
“不然等我自己查出来,我会当着你的面弄死他。”
“没有,我没和人学……这些都是我自己想说的……”游弋泪流满面,喉间满是破碎的呜咽。
“那好。”
梁宵严扯起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
“你在哪儿找到你妈的?”
游弋说那个下雪的城市。
“她多高,多胖,多大年纪,皮肤是黑还是白,描述。”
游弋一个都答不出来。
梁宵严也不给他瞎编的时间,“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我……”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梁宵严说着,居然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多时,一道带着水寨乡音的女声响起,游弋完全呆愣住了。
他傻了似的睁大眼睛,听着哥哥和那个女人对话。
“你去找蛮蛮了?”梁宵严问。
“蛮蛮?没有啊,我都一年多没上岛了。”女人说。
“蛮、蛮?”梁宵严又轻又慢地重复这两个字。
对面干笑两声,“啊,是小游,我一时着急叫错了,他怎么了?”
“离家出走了,刚回来。”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看向游弋。
“还有别的理由吗?”
游弋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瞪着眼睛跌进沙发里,苍白的小脸上震惊、恐慌、不敢置信、茫然无措,来回交替。
最后自欺欺人地狡辩:“不会的,不可能……你怎么会有我妈妈的联系方式,她都走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从不对你说谎。”
游弋张张嘴,哑口无言。
确实如此,他像哥哥了解他那样了解着哥哥。
“那你怎么……怎么找到她的?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还和她保持联系?她有提过我吗?”
“没有。”梁宵严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