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垂下脑袋,略微有些失落和难过,“也对,她如果真想我早就来看我了。”
“我是说,”梁宵严把话说完,“我没有找到她。”
游弋猛地抬头。
梁宵严连表情都没变,目光平直而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但那双总是蒙着薄雾般的淡漠哀伤的眼睛,此刻却涌出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你也没有找到她。”
“……你诈我?”
游弋头皮发麻,声音都颤抖起来,“那电话里那个人?”
“以前寨子的李阿姨,你很喜欢吃她做的金钱糕。”
“可是你说不会对我说谎的。”
“因为你也在对我说谎。”
梁宵严耐心告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游弋,到底是谁教唆你的?”
“别逼我把你关到忏悔室去。”
第10章 那我呢?
教唆。
他居然用了这个词。
原来新婚爱人不声不响不打招呼地消失27天,明知他会备受折磨依然毫无音讯,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要和他离婚,还用了那么蹩脚的借口,在他看来,是受人教唆。
刹那间,游弋不会动了。
他说不出话,疼得万箭穿心。
一阵把全世界都照透的闪电之后,大雨终于泼洒下来。
那一条条雨丝仿佛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地里刺出来的,它们拔地而起,像钢针、像铁钉、像密密麻麻的长矛将游弋穿透。
他顶着一身看不到的千疮百孔凝望梁宵严,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无解的语气问:“是不是不管我做得多过分,你都会觉得我是被人教唆的?”
梁宵严没有回答。
他看着游弋,表情很割裂。
有种作壁上观,把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淡然。
而世界之内的背景音不是震天响的雷雨声,却是弟弟细弱的哭声。
游弋一直在哭,哭声很轻很轻。
可不管再轻的哭声放在梁宵严的世界里都会变得那么声势浩大惹人心疼。
弟弟的所有情绪都会在哥哥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那个世界没有四季变化,游弋的喜怒哀乐就是它的阴晴雨雪。
游弋什么都不干只是看着他,梁宵严都会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而他什么都干了还干得很过分很伤人,梁宵严却问他是不是受人教唆。
年长者的偏爱,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不然呢?”
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梁宵严走到他面前,把他抱起来。
他抱弟弟时总是很用力,裹进怀里拥得紧紧的。
游弋个子并不矮,身量也瘦长,但身体太软了,老爱懒洋洋地蜷着,蜷在他怀里就那么一团,梁宵严喜欢到受不了时会故意挤他一下,一挤就叽叽响。
“你还小,小孩子就是容易被带坏,不然要我这个当哥的干什么?”
他屈起指节,揩拭弟弟脸上的泪水。
游弋贪恋地闭上眼,任由他粗粝的指腹在自己脸上滑动。
擦完要走时,他伸出双手牵住哥哥。
从小到大他牵哥哥都是用两只手,因为哥哥的手永远比他大。
小时候他用两只小手分别握住哥哥的拇指和小指,长大后他用两只手握着哥哥的手指和手心。
“所以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
“你进这个屋之后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今天晚上,你要在忏悔室面壁一小时。”
多么严重的惩罚,游弋感觉自己所有招数都打在了棉花上。
“可是我真的需要时间,一年……就一年好不好?”
“不好,我不喜欢等人。”
“那半年呢?半年之后我一定回来!死都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
“我……做我自己的事。”
“需要和我离婚才能做的事?”
梁宵严嗤笑,“看上谁了?想和人家私奔?我耽误你事了?”
游弋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张开嘴巴,像是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但他最终也没有否认。
梁宵严不搭理他这茬儿了,“还有吗?”
“还有什么。”
“还有没有想到别的离开我的借口。”
“……”游弋哑口无言。
“想不到就别想了,回家吧,我很累了。”
梁宵严抱着他往外走,似乎并不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当回事。
他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
27天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次阖上眼都看到弟弟在挨饿、受冻、受人欺凌。
有时是小时候的弟弟,有时是长大后的弟弟,伸着小手朝他哭,求他救命。
现在人找回来了,还是在哭。
眼泪无穷无尽没完没了的快把他给淹了。
他喘不过气,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
他只想赶紧回家抱着弟弟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会发现刚才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但游弋不让他走。
他抓住梁宵严的手腕,拽着他的衣摆,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他,“我不能和你回去!”
梁宵严疲惫地定在那里。
维持着被拉住的姿势足有半分钟,半分钟后他转过身,看着弟弟,长出一口气。
“你就连睡一觉的时间都不给我吗?”
前一秒还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形象轰然倒塌,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无措又无力。
“蛮蛮,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他已经一再让步了。
他退无可退了。
27天他不追究了,弟弟和他闹离婚他也当没听见。
还想要他怎么样呢?
“我……我……”
游弋泪流满面,喉头哽咽,望着他的眼珠很黑很黑,里面蓄满了数不尽的哀伤和崩溃,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最后逼自己张开嘴:“我爱上别人了,你放我走吧。”
-
风声停了,雨声也停了。
海水漫过枫岛,整座岛屿都沉入海底。
梁宵严怀疑自己根本没从那个暴雪的城市逃出来,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无声无息的冰冷从他的脚底开始,像潮水一样向上奔涌,漫过大腿,漫过腰际,漫过胳膊和双手,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最后包围心脏。
他感觉心脏被某种啮齿动物一口一口撕碎了、吃掉了。
“那我呢?”
他站在那里,两行透明的泪从浅灰色的眸子里涌出来,像是乌云漏下的雨。
“不爱了吗?”
什么妈妈不同意什么移情别恋,都是借口,梁宵严一个字都不信,他只在意后半句。
“是不爱了吗?”
游弋低着头,不敢看他,浑身发抖,声音从捂住嘴的指缝间硬挤出来:“我说了我爱上别人了,你让我走吧,我是个坏孩子,我配不上你,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求求你……”
他抓着哥哥的手,一点一点滑到地上,抵着哥哥的裤腿哀求:别问了,放我走。
可梁宵严却像魇住了似的重复:“那我呢?”
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不重要吗?
我没关系吗?
他这一生都在反反复复地问这个问题。
但从没有人给过他答案。
小时候,他被困在那个院子里。
有一个女人会通过墙上的小洞和他牵手,给他讲故事。故事是小章鱼卖伞,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最喜欢粉色的伞,因为打着粉色伞的小动物最快被家人接走。
女人会用柔软的指尖挠他的手心,逗得他咯咯咯地笑,哄他回去睡吧,说明天再来陪他。
但是女人骗他。
明天她确实来了,她在洞口放了一颗青苹果,和他说: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
他问女人去哪儿?
女人说去找我的家人,他们都很想我。
他看着她,幼小的心脏很疼:“那我呢?妈妈,我想你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