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后即焚(21)

2025-11-09 评论

  没有答案。

  苹果腐烂了,洞被封上了。

  他还是被关在院子里,但是爸爸偶尔会来。

  会问他吃了多少饭,喝了多少汤。

  他以为关心就是爱。

  爸爸爱他,只是他不太招人喜欢,所以给他的爱也只有一点点。

  为了获得更多爱,他开始拼命吃饭。吃到撑,吃到吐,吃得满嘴都是,眼泪和饭粒糊一脸,比在垃圾桶里刨食的乞儿还不堪。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都会给他拍照,他就努力咧开嘴朝爸爸笑。

  但换来的却是一巴掌抽在脸上。

  “不要笑!要哭!哭得惨一点!”爸爸呵斥他。

  他不解,哭不出来,问为什么?

  爸爸说:父母天生爱孩子,你妈看到你这幅样子,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眼泪成功流下来了。

  他看着黑洞洞的镜头,“那我呢?爸爸,我不是孩子吗?”

  依旧没有答案。

  后来他翻过高墙,逃出院子,以为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墙沿以外的天空时,被拐到了石哭水寨。

  还是和以前一样被关着,但游弋的妈妈会陪着他。

  那时游弋还没出生,他叫她婶娘。

  婶娘精神不好,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发疯时会咬他,但清醒时会把他放出来,带他上山玩。

  编花篮、跳皮筋、逮山雀……都很好玩,他都喜欢玩。

  他喜欢婶娘,喜欢这样的生活。

  直到游弋出生,直到她下定决心要逃。

  她逃走那天,包了十个肉包。

  猪肉的,纯肉馅,那个年代多稀罕的东西。

  她把梁宵严叫到灶台前,把冒着热气的肉包一个个捡起来,一个个揣进他怀里,让他藏好,说:一共十个,一天给你弟吃一个,省着吃。

  梁宵严看着她,心口被包子烫得热热的:“那我呢?婶娘,我一个都没有吗?”

  他知道自己很大了,已经十三岁了。

  婶娘走后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要让着弟弟,要保护弟弟,做哥哥的怎么能和弟弟争一口吃的呢,可是……就一个都没有吗?

  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即便婶娘之后从十个包子里掰出半个给他,那也不是他的。

  包子没有他的,爸爸只当他是工具,妈妈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弟弟也要走了。

  他每次都和这些人问那我呢?

  每次结果都一样。

  既然这样,他也不再问了。

  “起来吧。”

  他把游弋拉起来,丢到沙发上。

  小飞开门进来,端来一杯水。

  他让小飞出去,用掌心扣住杯沿,摇晃出旋涡,掰着弟弟的下巴,灌进他嘴里。

  游弋呛得厉害,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混着他咬破嘴唇渗出的血,混着他无尽的泪。

  梁宵严的世界下起倾盆大雨。

  但这次他任由雨水浇在身上。

  “最后一次,我问你,是谁逼你的吗?”

  游弋被他拽起来,脸上身上全是水,拼命咳,拼命咳,咳得要断气了,咳得满脸都是泪。

  “你哭什么呢?该哭的不是我吗。”

  梁宵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捧着他的脸给他擦水,动作那么温柔,声音却那么冷,“是吗?”

  “不是……”

  “是谁威胁你让你离开我了吗?”

  “不是!”游弋嘶声大吼。

  “好。”

  “所以你前段时间吓成那样,就是因为不爱我了还不知道怎么摆脱我。”

  “这27天,我拼命找你的时候,你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离开我。”

  梁宵严字字锥心句句刺骨,每个字的一撇一捺都是他自戕的尖刀。

  他勾起嘴角,挤出个很嘲讽的笑。

  “何必呢?”

  “你们都何必呢,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快。”

  心口被那些刀剜出个大洞,血淋淋的肉烂在里面,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曾经有无数个瞬间确定游弋爱他。

  每一个瞬间都和生命等长,都足够支撑他重活一遍。

  他给那家打断他手腕的人家抢收莲藕时,双腿每天泡在冷泥水里十几个小时。

  到了晚上两条腿轮流抽筋,疼得他用头撞墙。

  有一天晚上终于没那么疼了,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掀开被子,发现弟弟小脸红扑扑地趴在他小腿中间,用热乎乎的身体暖着他。两条胳膊一边一个抱着他的腿,就那样闷在被子里一整夜。

  那家人打断他的手,却还“慷慨”地给了他赔偿。

  大把钞票跟耳光似的抽他脸上。

  他无所谓羞辱,他早就没脸了,他一张张捡起来,拿那些钱给弟弟交了下半年的伙食费。

  弟弟的伙食费一天五块五,他三块,两个人都过得苦苦的。

  但每周他去接弟弟回家时,弟弟都会掏出一小把皱巴巴的毛票,请他去时代广场二楼儿童天地吃一条插着小花伞的冰激凌船。

  那是小孩子眼里最好最好的东西,班里每个小朋友都吃过。

  一条小船要一块钱,游弋省吃俭用攒一个礼拜的钱,也只够给他买一条。

  他吃的时候弟弟就看着,问他是什么味道?

  他说凉凉的,甜甜的,好像还有点香味。

  弟弟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两只拳头锤在桌上,很心疼又不知道在气什么地问他:“哥哥做小朋友的时候没吃过吗?”

  他说没有,因为他做小朋友的时候没弟弟。

  没有弟弟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他都快不记得了,他从感觉到自己真真切切地在活着开始,就有了弟弟。他这么多年只有弟弟,他也只要弟弟。

  终于和弟弟结婚的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

  一套婚礼流程下来把游弋累得走路都撞墙,早早地就窝在他怀里睡了。

  睡到半夜他像有预感似的突然醒来,就看到游弋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盯着他看。

  弟弟看他,他也看弟弟,看了一会儿两人一起笑了。

  他问游弋为什么不睡?

  游弋就嘿嘿嘿地乐,很乖很乖地说:“哥睡得好幸福啊,我就也觉得好幸福,幸福得睡不着。”

  那天晚上,他好想好想吃一条插着小花伞的冰激凌船。

  但是时代广场已经倒闭了。

  他再也回不去小时候,他甚至都回不去结婚那晚。

  刻舟求剑没有用,剑落水的那一刻就俯身去捞也没有用,因为爱的时效性实在太短太短,短过他俯身的那一个瞬间。

  既然怎么都捞不到,那他就不要了。

  他放开游弋,让他走。

  一滴泪滑到鼻翼,他抬手抹掉。

  “只要你能走出这间屋子,分手还是离婚,我都答应你。”

  游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已经哭成泪人,但看到墙上的挂钟,还是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口。

  梁宵严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走向窗边,掏出烟盒,用嘴叼出一根。

  打火机“咔哒”响起,游弋“噗通”倒在地上。

  他浑身虚软,手脚无力,拼尽所有力气想把自己撑起来,也没有成功。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眼神涣散地看向哥哥,看向桌上那只空掉的水杯。

  “你……你给我下药……”

  梁宵严没有看他。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梁宵严倚在窗边,含着烟蒂微微歪头,凑上火,脖颈弯出一道颓丧的弧度。

  他含着烟吸一口,吐出来,垂手,磕落几点灰烬。

  暴雨无止无休。

 

 

第11章 三天三夜

  游弋的名字是梁宵严给取的。

  梁宵严第一次在字典上翻到这两个字时就觉得它是天底下最好的词语。

  像条小鱼一样自由地游来游去,游出水寨,游进大海,游向广阔的天地,永远无忧无虑。

  但随着游弋慢慢长大,梁宵严也生出了所有父母兄长都会有的忧虑——江河湖海漫无边际,而他的小鱼那么脆弱淘气,到底有哪片海域是绝对没有危险且适合小鱼生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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