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后即焚(33)

2025-11-09 评论

  路过母婴店时,看到一条印着小猪的毛巾被。

  售货员介绍得天花乱坠:透气、吸汗、柔软,还不磨皮肤,城里的小孩儿都在盖。

  广告牌上被毛巾被裹着的小孩儿,闭着眼睛甜甜酣睡。

  要是弟弟也能睡得这么香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当天晚上游弋就被裹在了干净柔软的毛巾被里。

  梁宵严不太会裹,笨手笨脚地把他裹成个粽子,露出来的小圆脸上沾着这一块那一块的痱子粉。

  他抱着弟弟在房里走来走去地哄睡,一边给他打扇子,嘴里还唱着新学的歌谣。

  梁宵严的歌声并不算好听。

  闷闷的,哑哑的,一板一眼的,带着股子敷衍和命令的意味。

  像在警告他:唱完还不睡你就死定了!

  游弋听不出哥哥在唱歌,乍一听还以为他在给自己做法。

  伸出两只小手捧住哥哥的脸问:“哥哥!虫儿飞,虫儿飞,虫子就真的飞走了吗?”

  梁宵严没回答。

  虫子会不会飞走他不知道,但小猪会快快睡着。

  伴随着哥哥的歌声,伴随着扇子送出的凉风,伴随着寨子里的虫鸣鸟叫,伴随着像云一样柔软的被子,游弋度过了很多很多个香甜的晚上。

  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小猪被也被洗得越来越薄。

  像纸一样轻轻一搓就要搓烂,还破了几个大洞。

  他实在舍不得被子烂在自己手里,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掉了。

  于是在他七岁那年,一个明媚的午后,他抱着小猪被睡了最后一个午觉后,在枫树下挖了个小坑,万分不舍地埋葬了它。

  哥哥和他一起,为小猪被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书上是黛玉葬花,他们家是小猪葬被。

  哥哥还帮他做了个小木牌子,牌子上用煤炭写着五个字:小猪被之墓。

  游弋不解:“墓地不都是埋葬亲人的吗?”

  梁宵严板着张脸:“我们没有亲人,我们只有这些。”

  那一年是婶娘离开的第三个年头,李守望死在了水寨天坑。

  他死的那晚梁宵严满身是血,抱着弟弟躲在家里。

  外面电闪雷鸣,俩孩子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梁宵严一直在抖,出了好多好多汗,血味和汗味沤进皮肤。

  十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死亡,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李守望死前瞪着他的模样。

  一道闪电掠过门口,半张惨白人脸猛然飘过。

  他吓得一个猛子撞到墙上,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被游弋捂进掌心。

  游弋小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脑袋,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张人脸。

  梁宵严歇斯底里地尖叫,说我杀人了!我杀了他!

  游弋不懂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门口飘着的是什么。

  他只是遵循本能地护住哥哥。

  “不是不是!是我杀的!是蛮蛮做的!哥哥不要怕!蛮蛮保护你!”

  可他保护哥哥,谁又来保护他?

  他当时刚七岁,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两条胖腿颤颤巍巍地打颤,裤裆被尿湿了,后背毛森森地好像被那张脸贴住了。

  他怕得要死了,但是一声都没叫。

  因为他知道,哥哥只有他了。

  他们没有妈妈,他们家没有大人。

  不能总让哥哥来“湳风假扮”大人。

  哥哥也会怕,会哭,哥哥也是个小孩儿。

  这次要换他来保护哥哥。

  惊雷一声高过一声,雨越下越大,狂风呼一下吹开大门。

  他慌不择路地捡起床上那条薄薄的小猪被,罩在自己和哥哥身上。

  依靠这无济于事的盔甲,来抵挡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恐惧。

  那晚过后,他发了两天高烧。

  醒来时得知李守望已经被哥哥下葬,哥哥又披上了刚强的外衣。

  自此,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所有亲人都离他远去。

  只剩把他养大的哥哥和一条破破烂烂的被子。

  他恨不得把心刨出两个小坑,来存放他们。

  也是那一年,梁宵严收拾行囊,带他离开水寨,前往城里上学。

  小猪被和包裹小猪被的那一团土壤被安置在花盆里,由他抱着,陪他们走过了老破小出租屋、没有电梯的九楼、一百四十平的一梯两户,最后在乾江别院落地扎根。

  对游弋来说,那已经不单单是一条被子,而是仅次于哥哥的情感寄托。

  无数个哥哥出去打工的晚上,游弋被那张雷雨夜挂在门口的人脸吓醒时,都会跑去蜷缩在小猪被的墓旁,求它像小时候那样保护自己。

  昨天下午,他拖着昏沉沉的身体走到院子里,想像以前那样在小猪被旁边靠一会儿,却发现小猪被的“墓碑”没有了。

  牌子没了,树上的白杠也没了。

  树下埋着被子的鼓包,被夷为平地。

  游弋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我看到树上的白线没了……”

  他怯怯地对哥哥说,甚至都不敢直接问被子。

  梁宵严注视着他那双亮亮的、仅剩一丝希冀的眼睛,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去,背对游弋:“刮了。”

  “那、那树底下埋着的……埋着的……”

  “挖了。”

  游弋呼吸一窒,绝望地瞪圆眼睛。

  伸出手抓住哥哥的后衣摆,想让他转过来:“挖、挖了之后呢?放到哪去了?”

  “让他们扔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几个字传进耳朵里,游弋却感觉自己被穿透了。

  哥哥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他身上,比李守望死去那晚的雷声还要重。

  巨大的痛苦如同倾盆大雨淹没他的身体,一万个太阳都晒不干的潮湿,在他的骨缝里栖息。

  哥哥珍惜他时,不惜大费周章地给一条被子立墓碑。不珍惜他了,也能说刨就刨掉。

  房间里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游弋望着天花板,梁宵严垂头不语。

  小飞倚在门外抽烟。

  窗外依旧碧空如洗,红枫似火。

  绿油油的毛毛虫顺着树干往上爬,游弋放在哥哥背上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来。

  “我查过,一条被子被完全分解要好多年呢。”

  “所以?”

  梁宵严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

  “所以我还想着,等我死后,要把我的骨灰裹在小猪被里再下葬呢。”

  “嗯。所以?”

  “你怎么能扔了它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你……”

  他张着嘴巴,用力想发出声音,可呼吸越来越乱,下嘴唇哆哆嗦嗦地乱颤。

  “家里就连一个放它的花盆都没有吗?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你不是我哥……你把我哥弄到哪去了……”

  “那我弟呢?”

  梁宵严在长久的沉默后发问。

  “你又把我弟弟弄到哪去了。”

  “你不是不要弟弟了吗!”

  游弋爬起来扑到他背上,眼泪花儿不要钱似的往外甩。

  “你还要弟弟吗?你真的还要吗……你口口声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厚着脸皮一次次求你……我拼命想追你,但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

  他快要哭化了,快要死掉了。

  他一拳一拳砸在梁宵严肩上,可使出的力气还不如掐进自己掌心的力道重,针头从手背里挣出来,带出一丝血,溅到哥哥脖子上。

  他吓得呼吸都没了,白着一张脸去摸,发现是自己的血,并没有伤到哥哥,这才能重新喘气。

  刺目的红印在冷白皮肤上。

  游弋见不得这一幕,他张开嘴去亲、去舔,从梁宵严的耳垂一路舔吻撕咬,啃食血迹,乱七八糟地咬过肩头,最后叼住他后颈那块突出的骨头。

  薄薄的皮罩着骨头,他叼住那一小点敏感脆弱的肉,反复吮吸、亲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腔,愤怒和绝望燃烧的是同一颗心脏。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林啸也 破镜重圆 年上 爹系 养成 竹马 甜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