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惊飞,天光大亮。
风是冷的,光也是冷的。
只有梁宵严的心像只热血淋漓的困兽,被锁进缠着铁链的水箱,不断沉降。
他沉沉地阖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血丝。
他把那枚U盘擦干净插进电脑里,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全长40分钟,点开后是全黑的,什么画面都没有。
他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听,玻璃对面,游弋正和小飞说话。
“小飞哥,我哥呢?”
小飞拿掌根快速揉了揉眼睛:“严哥被韩船长叫去了,有一会儿了。”
“嗷,这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四处张望。
“码头的员工厨房,盖好后你还没来过呢。”
“好吧,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和他一起吃饭。”游弋说着像小狗一样嗅了嗅,眼前一亮,“好香!我的烤全羊!”
小飞心疼得差点落泪,“快好了,洗手等吃吧,哥给你撕块大的。”
“等等等等!我还想去看看那个同伙的尸体。”
“在仓库呢,一会儿我陪你去。”
“别一会儿了,现在就去呗。”
“现在去你看完还吃不吃了?”
“咦~”游弋恶心得一缩脖子,“那倒是。”
小飞拿了两个小马扎,拉着他坐到烤箱边,给他撕了一整条大羊腿下来。
游弋哈哈笑:“这我也吃不了啊!好沉!”
“吃不了我吃,别沾手,我给你拿着。”小飞举着羊腿,送到游弋嘴边让他咬。
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和梁宵严去稻田里捉鱼,捉到后架火就烤,游弋在旁边馋得直流哈喇子,围着烤鱼来回转磨磨,两只小手合十在那做法:“鱼啊鱼啊你快点好,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一条鱼三个小孩子吃,鱼肚子上没刺的肉全都是游弋的,两个哥举着鱼来回往他嘴里喂,剩下的头和尾巴他们吃。
那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想着长大后一定要努力干活,赚很多很多钱,每天都吃饱饭。
最起码,要让这个弟弟吃上饱饭。
却没想到长大了,有钱了,这个弟弟还是吃不上饱饭。
三天一个周期,三天给一次食水,他得饿成什么样啊,他从小就那么怕饿。
游弋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让别人喂,要自己把羊腿接过来。
小飞不让,还给他吹吹,“吃吧。”
游弋盛情难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竖起大拇指,“天呐太香了!”
小飞猛地转过脸,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把水汽眨散。
玻璃后面,梁宵严垂着头,两只手紧攥成拳,气到、疼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还是那个味吗?”小飞问。
游弋边嚼边点头,注意到他眼睛有点红,咽掉说:“小飞哥,你偷偷哭啊?”
“去你的,我这是让洋葱辣的。”
“哈哈,哭还不承认。”游弋把脸凑过去,没有取笑,是真的在关心他,“怎么啦?交女朋友了?让女朋友甩啦?”
他越是这样小飞越绷不住,脑袋快扎进背心里,“没,我就是,就是……小游。”
“嗯?”
“小飞哥不好。”
“瞎说,小飞哥哪不好?小飞哥天下第二好!”
第一好的是他亲哥。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老凶你。”小飞话尾带了颤音,恨不得穿越回那个时候扇自己一巴掌。
游弋满不在乎,“害,这有啥的,那不是因为我犯错误了嘛。”
“我太气人了你和我哥才凶我的,我都知道,别哭了啊,再给我咬一口,我馋死了。”
小飞索性给他撕下一大块肉,让他拿在手里啃。
他吃着饭还不老实,嘴里赛满了东张西望,望到身后有一大面玻璃墙。
“那怎么有块玻璃?和家里的好像。”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引着他似的,起身走了过去。
小飞说这里原本想弄开放式厨房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弄上,玻璃修好就停工了。
“也是单向的吗?”
游弋站在玻璃前,脸贴上去,敲敲敲:“哈喽哈喽,里面有人吗?”
咚咚声穿透玻璃,落到梁宵严胸口。
一下一下,击碎了他。
隔着一层冰凉的屏障,他和弟弟脸贴脸,双手捧着弟弟的脸颊,颤抖的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
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就好像他在国外找人找到出现幻觉,结果弟弟就被关在家里,关在他自己的地盘。
游弋凑得更近了些,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的肉都忘了嚼。
梁宵严贴着玻璃亲了亲他的眼睛,想问他怎么了?羊腿不好吃吗?怎么不开心了?
就见他忽然撇下嘴角:“小飞哥,我哥呢?”
他突然觉得好难过。
没来由的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好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然后那个地方就空掉了。
心慌、不安、难受,血管里有一条线在牵引他,脑子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他,虚无缥缈的心电感应在这一刻犹如警铃大作:哥哥不好了,他要立刻找到哥哥。
“我哥到底去哪?韩船长那吗?我去找他。”游弋肉也不吃了,抬腿就要走,
小飞眼见要拦不住,拼命对玻璃后面使眼色:“他们在开会你过去干什么。”
“我想他了,我想见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游弋尾音发颤,急得眼圈通红。
小飞忙说:“没有没有,瞎想什么,你要是不放心你就给他发个消息。”
游弋想了想,掏出手机,要给哥哥发语音。
梁宵严也把手伸向口袋。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声抽泣。
很小一声,轻得不能再轻。
但他立刻听出来,那是弟弟的声音。
他惶然地看向电脑屏幕。
那个全长40分钟的全黑的视频,播放到五分半时,突然有了声音。
梁宵严抖着手,把音量调到最大。
那个瞬间,电脑里的声音和玻璃外的声音重合了。
一年前的弟弟,和一年后的弟弟也重合了。
“哥,你怎么还不来啊……”
游弋只发了这一条。
但电脑里的弟弟还在叫。
“哥……哥救我……救救我……你怎么还不回家啊……李守望来了,李守望要来打我了……这好黑……哥,救救我……哥……”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要我哥……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哥……”
“你想好了吗?”
“只要你答应,我们立刻放了你。”
视频里安静了半分钟。
“不要……我不……”
玻璃外,游弋捂着心口,骤然脱力跪倒在地。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出眼眶。
他用手贴着玻璃,头抵上去,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小飞哥,小飞哥……我、我……”
“我听到里面有人在哭……”
“我哥是不是在里面?”
第35章 好宝宝,求你了
亲人之间的心电感应是很神奇的。
游弋二十年来曾有两次和哥哥之间产生过非常强烈的心电感应。
第一次是小时候,梁宵严独自一人上山割猪草,不小心摔下山坡,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沾到有毒的草,让他失去意识昏迷了。
一直昏迷到晚上,梁宵严被冻醒。
那个季节早晚山里雾特别大,能见度低还又湿又滑,基本不会有人上来了。
就在他意识昏沉地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哭声由远及近,一坨灰头土脸的小胖蛋子,骨碌碌摔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