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后即焚(74)

2025-11-09 评论

  那天晚上临回去前,梁宵严问他:“蛮蛮,以后只有哥哥可以吗?”

  “嗯?不是一直都有哥哥吗?”

  “是只有哥哥,没有爸爸了。”

  游弋嗦着还带甜味的手指头,听不太懂。

  梁宵严只好问:“你喜欢爸爸吗?”

  “不不不!不喜欢!爸爸坏!”

  说完他又扁起嘴,软声软气道:“爸爸也好过……”

  确实。

  李守望也曾好过。

  早几年游弋三四岁的时候,婶娘还没走,李守望也没染上喝酒赌钱。

  他那时就像个脾气不好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正常的爸爸。

  夏天天热,建筑队没法做工,他每天都很早下班,骑着摩托带游弋和梁宵严去大队看电影。

  大队弄了块幕布放老电影,搬个小马扎免费坐下看。

  游弋个子小,看不到,他把游弋顶在头上,还会给他买烤红薯,炒瓜子。

  有时善心大发,会分给梁宵严一口。

  梁宵严对他的厌恶深入骨髓,但并不会把对他的恨投射到弟弟身上。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分得很清。

  他冷冷地看着李守望。

  李守望并不气恼,反而很大度地笑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欠你什么,这是你的命,你怨不到我身上。”

  “世道就是这样,不是我把你拐回家也会是别人,但你在别人那儿,日子过得不会比我这清闲,最起码我没有把你掏心掏肺地论斤卖了。”

  他说这些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失忆了一样,好像梁宵严背上那些伤疤不是他抽的一样。

  好人做了一点坏事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而坏人做了一点好事却觉得自己菩萨在世。

  但梁宵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十三岁了,早已不会被糖衣炮弹所蒙蔽。

  从小到大数不清的苦难教给他一个道理:凡是让他感觉到一丁点伤害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装得再好,都不是对他真正的好。

  他没吭声,就当听了个笑话。

  伸手摸摸弟弟的脸,某一个瞬间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也不错。

  但是好景不长。

  没多久,李守望就被城里来的大老板带去赌钱,染上了赌瘾。

  一开始只是不往家拿钱了,之后就是把家底掏光出去赌,连买煤炭的钱都给输掉。

  冬天家里点不起炉子,婶娘带着他们俩烧木柴取暖。

  忽然乌泱泱地闯进来一大群人,在家里打砸抢烧,说李守望挪用了工程款去赌钱。

  电视机没了,摩托车也没了。

  猪圈里养了一年的年猪和小猪当场就被宰掉带走。

  小猪被一刀砍死时叫得撕心裂肺,溅出来好多血。

  游弋吓得大哭,嘴巴被梁宵严捂住。

  婶娘带着他俩藏在家外的秸秆堆里。

  她知道这个家里最值钱的是什么。

  但梁宵严不知道,他还不懂得。

  那年冬天婶娘走了,走时只给小儿子留下一锅肉包。

  她走时李守望死命抱着她,跪下来求她,啪啪扇自己嘴巴,说我被人做局了!我被人害了!

  悔恨填满他的眼睛,浸染他的白发,但只浸到表,没碰到里。

  因为他下一秒就拔下婶娘腕子上的小银镯,疯癫地跑向赌场。

  那一天就是灾难的开始。

  李守望烂了根,彻底救不回来了。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赌钱,什么叫烂了根,他只知道爸爸变得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抱着游弋亲,说等爸爸赢一把大的就给你买小汽车。

  坏的时候,他酒气熏天地回来,游弋颠颠跑去接他,张开小手像只兴奋的小狗。

  还没等叫一声,就被李守望一脚踹出去好几米远。

  小小的身体砸到石头磨盘上,脸朝下着地。

  梁宵严甚至都没听到哭声。

  他赶到院里时只看到弟弟倒扣在地上,冲过去把孩子翻过来,“啊”地大叫一声,心都被捅穿。

  只见游弋张着嘴,满口血,门牙全摔断了,血像泼的一样涌出来,下嘴唇从中间豁开。

  疼啊……好疼……

  梁宵严疼得站不起来,喊不出声。

  他拼命把弟弟抱起来,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

  他那么宝贝的宝贝,被踹成这样时还举着白天没舍得吃完的糖包。

  游弋哭得比那头被宰掉的小猪还要惨,哭得小脸通红像要断气。

  梁宵严慌不择路,他一个孩子,他刚十三岁,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叫李守望救命。

  可李守望醉得不省人事,让他们滚。

  梁宵严抱弟弟去诊所,诊所大夫也吓了一跳,不敢给弄,让他们去城里缝针。

  那时是隆冬,零下十几度。

  梁宵严只穿着一件薄毛衣出来,脸上眉毛上结满了白霜。

  他没钱没摩托,怎么带弟弟去诊所。

  眼瞅着游弋已经哭不出声了,昏迷过去烧得浑身滚烫。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家找李守望。

  李守望醒酒了,他又去赌了。

  梁宵严背着弟弟找遍了整个寨子所有的牌场,终于找到他时他正红光满面地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他去求李守望,带弟弟去医院,李守望充耳不闻,看都不看游弋一眼。

  屋里烟熏火燎,酒气冲天,每个人的脸都狰狞得像地狱恶鬼。

  梁宵严望着他们,求助无门,双膝跪地朝李守望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爸!”

  七岁那年被枣树藤抽掉半条命都不肯叫的一声爸,今天叫出来了。

  他说:“爸你别玩了!我求求你,你看看蛮蛮,看看弟弟!他流血了,嘴裂了啊,你带他去医院!赶紧去医院……”

  似乎是那陌生的一声爸把李守望从癫狂的梦境中唤醒,他转过头来看向游弋。

  满嘴满脸全是血的小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哥哥怀里。

  李守望看了几秒,忽地,眼前一亮。

  把游弋拎起来放在牌桌上:“我有钱了!我赌这个!”

 

 

第40章 我拜我的观音

  人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畜生尚且不吃自己的骨肉。

  梁宵严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李守望和这一桌子的赌徒都烂透了。

  他们居然真的讨论起桌上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能值多少钱,就像在讨论一辆摩托、一只猪仔,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平时在寨子里打照面还会对他们笑的孩子。

  梁宵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上单薄的毛衣,抵挡不住风雪,也抵挡不住所有冲向他和弟弟的恶。

  在赌徒们欢快的叫价声中,他抄起桌上的酒瓶暴扣在李守望头上,抢过弟弟逃出炼狱,抱着他烧成炭火的小身体,迎着茫茫大雪向遥不可及的城市走去。

  就要倒在路上时,一道车灯照亮了他脚下的白雪。

  小飞和他老爸骑着摩托车赶到:“小严哥!我们来了!”

  小飞住他们家隔壁,只比梁宵严小两岁,算是和他一起长大,也把游弋当半个弟弟。

  游弋出事时他们家没人,不然梁宵严不会求到李守望头上。

  小飞爸一瞅游弋这样子,当即难受得别过眼去:“作孽啊!”

  小飞哭着说:“我们回来听人说蛮蛮遭人打了,流了好多血,要去城里缝针,我爸说得赶紧去找你们,我们骑着车逛了半个寨子才找到这儿!”

  在梁宵严拼命找李守望的时候,他们一家也在拼命找他和弟弟。

  梁宵严红着眼,“叔,谢谢你们……我……”

  “别说这些!”小飞爸往赌场里瞥一眼,重重叹气:“你就当他死了!你们家没爸了,你得担起来,你得挺住,你挺不住,你弟没个活路!”

  那晚小飞爸把他俩送去医院,游弋伤口表面干涸的血都被冻住了。

  大夫把他下嘴唇合上的口子给弄开,拿棉球反复消毒,最后再缝针。

  游弋疼醒过来又哭晕过去,哭到浑身发紫,整个人都抽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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