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叙面不改色,说,修啊,这手机碎片,跟你专业对口。
“我把你变成碎片!”
章叙笑笑,问,能修吗?
“修个屁!”二位朋友,说话直来直去,“你好歹拿主板过来我还敷衍你画个饼,一破壳让我怎么说?你一个人能生孩子?”
主板连带屏幕其实都被车轧烂了,章叙捡起来,被盛小泱夺过去,那好像是他很重要的东西。
章叙挑重点问:“我拿主板过来你能修?”
“不好说,这机子上个年代的款式,零件不好配。都七老八十的人用,除了扯个大嗓门打电话外没额外功能。来修的我一般都劝退,最多给他们换个喇叭。啧,维修费比买新贵。你懂吧?”
章叙点头,说懂。
老板好欠,勾肩搭背一挑眉,问,你被什么老头碰瓷了?
章叙没搭理,他今天有点闷,进来先喝好多水。
他沉默久了,问:“如果主板坏了,数据还能恢复吗?”
老板见章叙正经,也不插科打诨了,说:“我不能包票,先看看。”
都是诚信生意人。
盛小泱心情不好,整日低头,像蔫了的花。那件事过去半个月,大眼把着分寸,不提章叙。
“好几天没开张了,得找个活,不然饿死。”这话题比聊章叙还悲伤。大眼愁肠百结,叹气,“昨天我给餐厅洗盘子,砸了三个碗,老板看我可怜,没让我赔钱。”
盛小泱皱了下眉。
大眼纠结,欲言又止。
盛小泱问,你想说什么?
大眼抿了抿唇,说:“我去另外景区踩点了,那里客流量虽然比不上江平路,但管理松,能混一阵子。”
盛小泱是聋子,他看别人说话,神态专注,桃花眼底有山谷溪流起风时漾起的零碎微波。
大眼忍不住脸红。
“小泱,”她问:“你还想继续捡垃圾吗?”
现代社会,只要不追求生活质量,人不会饿死。
但是盛小泱不想了。他本来计划,如果待在苏市,等存够钱,买辆二手小电驴,送外卖。现在各种平台对残障人士蛮有好,可以维持生计。
不过钱好难存。
盛小泱的积蓄买了手机,坏了,一切从头开始。
至于居所,夏天的地下车棚住不了人,会热死。
这些都要考虑。
盛小泱轻轻摇头,起身出门。
大眼问,你去哪里?
盛小泱手腕套着头绳,他今天很干净,不工作。
-买午饭,你想吃什么?
大眼说,江平路的菜包。
量大,管饱,便宜。
江平路每天都是旺季,盛小泱走在其中,随人群逐流,漫无目的。保安对他警惕,跟他好久。在盛小泱对第八个空瓶子视而不见后,俩保安失望又困惑的撤离。
盛小泱走走停停,凭好大的意志力绕开“一间流水”。
不知道章叙在不在。
盛小泱很想他,不敢见他,血腥狼狈的事故历历在目,章叙眉心蹙起的痕迹像绵延的山,压得盛小泱喘不上气。
他好沮丧。
不知走到哪里,有家店门前堵着好多游客,他们整齐划一,抬头皆陶醉。本来路窄,盛小泱挤不过去,立原地半晌,看见有人嘴巴动,说,好听。
盛小泱怔忪,也抬头。
店门招牌楷体手写“评弹馆”,二楼有露天平台,一男一女身着旗袍和长衫,优雅端坐,男人持三弦,女人抱琵琶。
吴侬软语的曲调娓娓道来,不过盛小泱听不见。
好可惜,他心想。
在喧嚣的世界里沉默,不同于寂寞。周围掌声起,人群脸上满溢微笑,于是盛小泱也笑,和他们一起鼓掌。
沉默地加入其中,盛小泱踏入社会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生活握手言和,另一个层面的自得其乐。
评弹馆的门打开,一批观众出来,一批观众入场,推搡拥挤,兴致勃勃,不算秩序井然。青石路有了间隙,盛小泱从门前经过,余光飘飘荡荡,恍惚窥见里面有熟悉身影。
章叙在人头攒动中淡定得别具一格,人家挤他,他让让,没地让了,别人也挤不动,总之全凭章叙乐不乐意。
以前盛小泱窥视章叙,有预谋、有计划,他的行踪轨迹全在盛小泱心理范围。这么措不及防的闪现,盛小泱不好适应,下意识低头偻背,把自己窝成一只鹌鹑,加紧脚步溜走。
中间隔着五六人人,闹哄哄推攮嬉笑。盛小泱心乱了,身体也乱,江平路战神被外力攮得踉跄两步,险些踩了章叙的鞋。
唔,盛小泱眨眨眼,想,他今天穿皮鞋,不搭衣服,不过还是好看。
章叙个子高,视野好广,似乎不注意盛小泱。
盛小泱的唇抿成一条线,双手握拳,攥紧了衣角,烦躁推开人群。他屏蔽虚幻的噪音和浮动的黑影,敏锐的感官嗅到一缕木头的独特香气,类似他枕边的木雕花。
盛小泱心神荡漾,又时刻警醒,不许生妄念。他洗脑之际,肩膀不知被谁碰了下。于是魂从脑袋顶飘出,身体呆愣在原地。
一把钥匙系着根半寸长的线,坠着只黄色小狗的木雕刻,从章叙的裤兜掉到青石板上,叮叮当当滚在盛小泱脚边。
盛小泱能听见声音似的。
他心怦怦跳,呼吸窒在胸口,走不动路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小狗,尾巴上面一点黑。
盛小泱弯腰,手朝前伸。动作好慢,他迟疑,且不由自主,想,捡到之后呢,还给他吗?
不好,太刻意了。
同时期待,我是不是可以跟他说句话?
你好,或者打扰一下。
随后人群散了,四周突然空旷,盛小泱的食指堪堪碰到小狗尾巴,指尖骤然一颤,像被电击。
灵魂回窍时,匙凭空消失。
盛小泱炸毛,倏地抬头。
钥匙悬空转两圈,落在一个男人手里。那男人好轻佻地吹了声哨,冲章叙抛眉眼,“帅哥,你东西掉了。”
全是露骨的暗示。
章叙没表情,淡淡看一眼,接了,说谢谢。
那人嗅到同类的气味,直截了当问,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章叙环视周围,找不见盛小泱了。
他隐在灵魂里的疏离感只透出来一点,像江南冬季最寒时的雪山,对万物冷漠。
那男人又凑好近,“帅哥?”
章叙看也不看,侧身走,说,借过。
盛小泱为自己的冲动忏悔三分钟,他豁达的暗恋,在某一刻动摇了地基,想章叙认识自己。如果这种情绪慢慢加深、放大,盛小泱可以预见未来的痛苦。
在最终得不到的结局下,虚妄的贪恋最可怕。
盛小泱要赶快离开江平路,这里热闹,他不平静。在这之前,先买包子,大眼等着午饭,估计快饿死了。
包子铺没有正经名字,就叫包子铺,开在前巷,更挤人。排队半个多小时,太阳好毒,盛小泱晒红了脸,馒头汗。
氤氲飘飘,终于轮到,盛小泱伸出两根手指。
老板扇开蒸汽,没看明白,“啊?”
盛小泱那两根手指往老板眼下杵,晃了晃,两个青菜包。
哦哦,老板大概懂了,低头看笼屉,手掌猛拍脑门,哦呦,最后两个了,卖不了啊,让人预定走了!
盛小泱就着唇语理解意思,反应慢半拍。
老板这时挥胳膊招手,喜气洋洋,隔大老远喊,阿叙!你两个包子,赶紧拿走,我下午有事,要关门了!
盛小泱懵着回头,就又看见了章叙。
【作者有话说】
小泱:给自己打气!
第10章 天真自然
章叙也热,鬓角挂汗珠,一手捏盐水冰棍,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俩。
他给包子铺老板拆一根,“快嗦,化了。”
老板忙收摊,冰棍叼嘴里,冻得颤颤发抖,坚持说谢谢,“包子你快拿走,我有事,着急下班!”
章叙不紧不慢,问:“什么?”
“相亲啊!”
章叙笑了笑,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