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泱让暴雨浇透,确实冷,打个寒颤。
浴室就一个,两人轮着洗。盛小泱的衣服没带出来,穿了章叙的。这套睡衣,应该是新的,套身上宽大,没有他的气味。盛小泱想着就脸红了,心虚地皱皱鼻尖。
章叙洗完出来,看见焖肉跟盛小泱玩得蛮开心,一只球扔过去再叼过来。焖肉超级兴奋,扑盛小泱怀里。
盛小泱蹲下摸它。
章叙倚墙观看片刻,慢慢踱步过去。盛小泱察觉有人影,于是仰头。
四目相对,章叙笑了笑,说:“本来打算晚上带它去外面溜一圈。这天气溜不成了,烦着我呢,闷死小狗了。”
盛小泱也笑,抿着唇,酒窝好看。
章叙手里捏着一瓶碘伏,递给盛小泱,“帮个忙,我不方便。”
盛小泱一怔,接过来,诚惶诚恐。
章叙比较随意,也找了把矮凳,跟盛小泱面对面坐,堵着狗窝。
焖肉回不去窝,不高兴,扒拉啃咬爸爸的裤腿。
章叙扔给他磨牙骨头,说,一边玩去。
焖肉高高兴兴地滚了。
盛小泱给章叙上药,涂一点,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章叙答他所想,说,不疼。
盛小泱的脸又烫起来,但表情不苟言笑,依旧很酷。
“……”章叙以为自己又会错了意。
气氛微妙尴尬。
盛小泱动作仔细,行为小心,且听从指令,指哪儿打哪儿,似乎十分被动。然而他眉心紧蹙,目光专注,抓着章叙手臂的掌心洇出好些汗,实在紧张担忧。
章叙端相盛小泱,突然对某种行为意识的认知模糊起来。他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给章叙涂好药,盛小泱规行矩步,低眉顺目的,又缩回自己的世界。
章叙暗暗叹息,站起身,淡淡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盛小泱随之仰头,愣住了。睡觉?睡哪里?
章叙卧房在二楼,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大面靠墙的柜子,很多书,没其他的了。
盛小泱鹌鹑似的跟在章叙身后,也不看路,就低着脑袋。章叙停步转声,要说什么,没等开口,盛小泱的颅顶就这么直愣愣撞上去。
章叙扶稳他。
“打地铺?”
盛小泱点点头。
“还是睡沙发?”
盛小泱还是点头。
章叙无奈,沉默相对,看似情绪稳定,实则没招了。他没好气地说:“让你睡焖肉窝里也可以?”
盛小泱眨巴眨巴眼,认认真真写:我钻不进去吧?
章叙忍着没笑。
盛小泱没那么傻,逗章叙高兴,似乎没成功。见他还那么沉,偷偷紧了口气。
—我睡沙发。
章叙看了眼那不足一米二的沙发,说:“蛮小吧。”
盛小泱很坦然:缩起来能睡。
沙发摆在房间外,原木风,上有两块破洞的垫子,焖肉抓的。它贴门左边位置,挨着通往三层的楼梯,空间小,又窄,章叙前几天规整这里的布局,嫌它碍事,想当废品卖了,还没出手,倒是先让盛小泱相中了。
盛小泱见章叙又沉默,以为不行,非常识趣,手语道:睡地板也可以。他说,都可以。
章叙深深注视盛小泱,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然后出来,手里拿了电风扇,还有一块薄毯。
盛小泱接过来,手指弯弯,表达谢谢。
章叙觉得无意义的道谢和还礼实在影响心情,于是他只微微颔首,有些清冽,说:“晚安。”
待到后半夜,风雨无减弱的趋势。盛小泱睡不着,盯看玻璃窗外侧激烈凝结的雨珠,被暴风刮散,一茬接一茬的循环,最后淌成无数细流,消失于天地间,不知归向何处,难免多愁善感。
愁着愁着,这思绪又飞往章叙那里,也蛮奇妙。盛小泱翻个身,有些懊恼——章叙好像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房门虚掩,正好形成一个窥看角度,盛小泱就又没忍住。
床头灯微暗,投射出一道柔和身影,章叙半靠在床头,翻阅着某本书籍。
那应该也有一种声音,盛小泱想。
思维慢慢模糊,眼前光景晦暗不明,盛小泱眼皮好重。薄毯从小腹滑落,他伸手要捡,到最后却没有了动作。那截手腕微垂,轻盈皎洁、骨骼精致。腕上头绳微微晃动,同脉搏的频率。
章叙悄然而来,捞起薄毯,顺了顺,再轻缓给他盖好。
盛小泱呼吸深长,睡得好沉。
章叙看他很久,从松懈的眉间到精巧的鼻尖,眼底赏阅殷红的唇,最后停留于手腕。
今夜漫长,纷纷扰扰,不好入眠。
盛小泱睡得还行,再睁眼,窗外是斜风细雨裹着的朦胧江南。
他睡眼惺忪,还迷糊,起身抻懒腰,手再一垂,摸到薄毯,微懵,想不起很多细节。
章叙不在了,那边床铺整齐。
盛小泱回忆起来感觉做了一场梦,好不真实的梦。因在他人生规划中,从来没有哪一条规划了“跟章叙处同一个空间过夜”,这太不符合自己一贯觉知的喜欢准则。
会越界,要反思。
可哪里忍得住。
盛小泱到反思一半,眼尾余光悠悠一颤,忽瞟见那杂而不乱书桌上,跟许多雕刻工具摆在一起的好像是本什么书,有点眼熟。
盛小泱回忆,他看过的书不多。待要凑进细查,中途,封面几个字恍惚闪过——手语什么指南。
-……
他人都麻了。
不确定,再看看。盛小泱突来的奇妙探知欲战胜理智,脚步继续往里挪。马上清楚了,焖肉不知从哪里奔来,汪汪好几声,盛小泱听不见,干脆咬他脚踝。
盛小泱醒过来,抱焖肉,摸摸脚踝:咬重了。
焖肉好像懂,摇晃着尾巴亲昵示好:你不能跟爸爸告状,我俩天下第一好。
盛小泱弯眼睛笑,哦!
人类和狗狗之间也有好多秘密。
盛小泱于是退离章叙的房间。袒露想要探寻某些事务的心迹,是不应该的。
章叙戴了副无框眼镜,正在工作,他持一块椴木,手握刻刀,雕镌花叶与蜻蜓,功底深厚,刀法流畅。这些盛小泱不懂,他只觉一块普通木头可以变得这般花团锦簇,很神奇。
再有其他因素,也同时撩拨着盛小泱。
比如章叙手臂伤疤未愈,随刀尖走向绷紧的肌肉,好性感。盛小泱头一次超近距离窥探,窥得脸烫心跳,又心道这样不好不好,可眼睛却无处安放。
章叙知道盛小泱来了,不看自己,说什么话都属无效交流,隔老远也戳不到人,干脆静默。
细节雕刻好久,当荷叶的蜻蜓惟妙惟肖出现时,章叙终于放下刻刀,摘了眼镜,休息片刻。他再看盛小泱,瘦瘦的人站那里,一步没动过,坐也不坐,头扭向外,赏雨观风,还看焖肉上蹦下跳
那眼睛能这么忙呢?章叙想着,便走过去,戳戳盛小泱的肩膀,让他回神。
盛小泱的神其实全在章叙身上,表现淡定而已。
章叙也不说话,等盛小泱看他,眼睛就是不过来。
小雨淅沥,哗哗声响,不知过多久,风先止了。盛小泱看河边树叶不摇,而章叙岿然不动。
山谷包围了他,让盛小泱心有杂念。
耗着时间无意义,章叙想通了,于是又戳一下,手指骨节好有力量。
盛小泱调整心绪,微不可察,深深呼吸,终于飘眼过去,跟章叙四目相对。
章叙指指自己的嘴巴。
盛小泱于是看他唇。
“罚站啊?”章叙说。
盛小泱尴尬抿唇,不好意思,手语道:你在工作。
章叙颔首,从善如流:“哦,那我工作完成了。”
盛小泱:?
“吃早饭去,等你好久。”
盛小泱:??
等我?
章叙蛮喜欢看盛小泱从懵钝到吃惊的表情变化,虽然很微小,但有趣,挺好逗的。他不解释,高深莫测笑笑,往外走,又于屋檐下停步,撑开伞,转身注视盛小泱,展眉示意——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