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份上了,盛小泱不想压着,他执笔,认真写章叙的名字。
老周盯这字好久,轻蹙笑笑:“你就为他?”
盛小泱点点头。
-他很好。
老周不甚在意地耸肩,他以过来人的眼界问:“他是对所有人都好,还是只对你好?”
盛小泱不语,移开眼睛。
无所谓,他想。
“行吧,你给自己的副本难度选挺高,真惊世骇俗。”老周说了一串话,见盛小泱压根没看,气笑了,抬手到他眼前晃晃。
盛小泱眼睛又转过去,抿着唇,像霜打的茄子,不劲儿了都。
“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看清楚,别门一关,眼一闭,你觉得够了就真够了。”老周语重心长,拍拍盛小泱的背,叹声气:“小聋子,别被人骗了,也别留下遗憾,知道不?”
-知道。
盛小泱说。
老周让盛小泱回去忙自己的事,该吃药吃药,该午睡午睡,不用陪着了,以后还能见面。
“他去前巷买小礼物送老婆。“
-好吧。
盛小泱拗不过,只能走了。
老周走走停停,逛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全国商业街吃的用的玩的都一个模式,没大花头。他最后体力不济,准备返程,回头,看见个人。
“章叙?”老周叫一声。
章叙蛮意外。
老周皮笑肉不笑,情绪平平道:“小泱跟我介绍过你。”
章叙想不出盛小泱会在什么契机下跟老周提自己,礼貌回应,“你好。”
老周见他穿着得体、气质干净,人,好感度与刚才比提高不少,问:“特意来找我啊?”
章叙笑笑,说:“路过。”
两人心知肚明。
老周热得不行,手里捏着把“想你的风吹到江平路”的景区特供折扇,狂摇两下,碎碎念,人真多。
章叙把人往一旁的窄弄堂里迎,那里清净。
“这里但凡打上了特色标签的东西,不管吃的还是用的,都不本土。”章叙闲聊似的开口。
老周眉挑老高,“我知道,我没买啊。”
这破折扇目前是刚需,暂且不提,他扇得更起劲了。
“小泱没告诉你吗?”
老周嗐一声,“他也新来的,他知道什么?”
章叙但笑不语。
老周越看他那样越刺挠,抓心挠肝,原地转圈,还得守口如瓶,猜到了,看出点什么,不能说。
他直截了当,“你想问什么?”
章叙也干脆,“我想知道您跟他怎么认识的?”
老周深深看章叙,他没想到自己的性格被一个刚见第二面的人摸透了。
“我最烦拐弯抹角打听别人事的人,”老周眼皮一撩,冷冷说:“你要说好奇或者随口一问,我转身就走。但你还挺真诚。”
章叙笑笑,说是。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章叙似乎心领意会,遗憾挑眉。
至此,老周突然对章叙的心态和微表情反应起了浓厚兴趣——城府深的人,他即便好出花了,也不能跟盛小泱走到一起。
不管监狱内外,老周总想保护盛小泱,来自某种虚念里的长辈的关怀。
章叙不卑不亢,儒雅伫立供老周打量。
一番单方面对峙后,老周没能从章叙身上收获任何负面反馈,他叹出口气,语调稍软:“我要说我跟他一起住了很多年你信吗?”他补充,“不止我俩,一间房六个人睡,大通铺。”
章叙:“……”
“那会儿好多人欺负他,他那么小,咬碎牙一个人抗,我看不过去帮他出头而已。”老周停顿两秒,“所以忘年之交,说的没毛病。”
章叙紧蹙的眉心被一团黑雾笼罩,像某种呼之欲出的意识,到最后依旧抓不住也拨不开。
那黑雾积成湿厚的云层,滚着闷雷哄哄,暴雨将落未落。
老周抬眼望天际,自语道:“要下雨啊,我得赶紧走。”
“稍等。”章叙喊住他。
老周似乎不耐烦,“还想知道什么你自己问他。他信任你,什么都会跟你讲,缠着我干什么?”
章叙无奈:“我觉得他怕我。”
“什么?”
“不是恐惧的怕,”章叙斟酌措辞,“就是中间隔了很多东西,距离很远,他不敢,或者不想完全跨过来。”
老周的眼睛已经在章叙身上转好几圈了,一言难尽地问:“你当他是朋友吗?”
章叙说是。
“慢慢来呗,你要真想走,还能走不到对岸啊,”老周哼笑一声,叽叽咕咕揶揄一句:“真矫情。”
“走了。”他怕真被章叙套出话来,摆摆手,抬头往外去。
“你脸色不好,”章叙说:“有空去医院看看。”
老周像听到什么笑话,眼睛瞪老大:“老子用你管!”
章叙和善微笑:“替小泱管的行不行?”
老周被捏软肋,哑口无言。
章叙准备了礼物,他雕了段江平路的景,以小面馆为中心向两边延伸,又以花团锦簇收尾,青石板、黑瓦房,一切景色欣欣向荣。再仔细看,面馆的屋檐挂着鸟笼,笼下站了一人。
那人五官精致,微微仰头,懵懂天真。
老周怔愣。他一直跟老婆说有个人很像咱儿子。到底有多像,他讲不出来。
“你雕的?多少钱。”他抹了把脸,不想章叙看出窘迫,但声音嘶哑。
“不要钱,”章叙说:“来者是客,客人不得带点礼物回去么。”他温和笑笑:“下回来,我请您吃饭。”
老周收下木雕,说了声行,“跟小泱说,吃好喝好,下回见。”
斜阳晚照时章叙回到家里,身上还披着日暮赠与他的温暖橘黄。盛小泱正蹲着摸焖肉的头,他先窥地上的影,抬头便看见章叙。这一刻,从前的阴差阳错,统统成了缘分使然的调味剂。他们对视的一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怀让天景都黯然失色。
-哥哥。
章叙走过去,挨着蹲下,腿太长,轻轻一碰盛小泱的膝,再移开半寸。
他拿来盛小泱的笔和本,写:没去上班?
-宋师傅说带薪休假。
薪字不好写,他含糊地画了个大概。
章叙又问:吃饭了吗?
盛小泱摇头。
章叙点盛小泱的眼睛,让他看向自己。
盛小泱照做。
章叙不知从哪变出一盒桂花糕,待盛小泱微微张口之际,眼明手快,塞过去一个。
-……
盛小泱眨眨眼。
章叙再拧开牛奶盖,问:“喝不喝?”
盛小泱噎死了,他喝。
这个不好喂,盛小泱自己喝。他今天的心悬着,怕章叙问什么,都想坦白了。章叙却还跟平常一样,逗了狗,喂了盛小泱,做自己的工作。
盛小泱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平复。他还坐在老位置,安安静静陪章叙到深夜。
老周让他别留下遗憾——以后怎么样盛小泱不知道,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遗憾不是从未拥有。盛小泱窥视章叙从鼻梁到唇瓣的流畅侧影,弯眼浅笑,心想,绮梦才好。
盛小泱每天都忙,跑堂之余,他学会颠勺了,宋师傅夸他有天赋,天天说小泱待在小面馆真是屈才。他问盛小泱:“你有什么理想吗?”
盛小泱想了想,写道:开餐馆,算吗?
宋师傅猛他背,“好志气!”
盛小泱往前踉跄,撞到一人。那人手里拿着个本,书页夹满东西。被这么一幢,飘飘洒洒落满地。
盛小泱心道不好,没看那人表情,无声道歉赶紧帮忙捡起。
其中有张照片,掉落时被书遮住大半。盛小泱先捡起书还给那人,余光瞄见那照片。应该是集体照片,在一幢老屋前的院子里,许多人站在一起,前排是小孩子,后排稍年长他们几岁,大家笑得都开心。其中有个高个子,像章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