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大哥,我抓住他啦!
光头红眼,嗷嗷扑来。
“老子杀了你!”
寒光之下,盛小泱想起前几天做的梦。
他偏头躲,刀刃锋利破开泛红发炎的皮肉,鲜血宛如炸开的残阳,洇红破烂的衣服,离大动脉不足一寸!
盛小泱皱了下眉。
骤然见血,所有人愣住,事情似乎不可控。
盛小泱不多犹豫,张嘴叼住送到嘴里的肉,猛咬,比狗牙凶。
危难时刻,这招治敌,同时救命,屡试不爽。
抓盛小泱的混混疼得鬼哭狼嚎,手臂脱力。盛小泱抬脚后踹,混混捂裆倒地,喊,大哥救命!
光头大哥一激灵,反应过来,骂一句妈的。再抬眼看,盛小泱早蹿墙走得无影无踪。混混们面前只剩青苔满布的石墙和隐约可见的血。
光头猛地打个寒颤,见鬼似的扔了刀,后知后觉地怕,心想,这人是个狠的,
盛小泱失血过多,脚下不稳,眼冒白光。
这光像受潮时的细碎烟花,噼里啪啦,灭不了,燃不尽。他实在跑不动,只能停下,手扶双膝,试图喘口气出来,再寻找眩晕来源,反应都慢了。当意识到伤口的位置时,盛小泱的左边身体早已被血浸湿。
他的样子太吓人,没人喜欢,谁敢靠近。
周围好多杂乱脚步声,不确定谁有没有追上来,路人大概会报警。盛小泱暂时不想跟警察说话,继续找回家的路。
弄堂四通八达,逼仄潮湿,外面的光不进来。盛小泱抬头找太阳,下意识寻那方向走。不知过多久,周围亮了好多,有人惊声尖叫,盛小泱听不见,只觉视线范围全是障碍。
盛小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一段路磕磕碰碰,走得七零八落。他烦得要死,强打精神,晃晃脑袋,目视前方,恍惚看见一个拐角。
盛小泱脚尖一勾,绕过去,没撞到哪里,觉得自己好厉害。
正高兴,余光闯进一道挺拔人影,盛小泱的灵魂倏然僵住。
章叙为什么会在这里?
盛小泱再一次措不及防暴露在光明中,但他很多时间其实更像隐藏在光明中。盛小泱以前喜欢这样矛盾重重的滋味,可是今天不喜欢了。
章叙走来,没有停步,不侧转一丝一毫的视线,他应该没看见另一侧飘来的盛小泱,半个血淋淋的人。
盛小泱灵魂出窍,没有平常会思考,满脑子是——
别弄脏他的衣服。
章叙今天穿了件白衬衫,很好看。
擦身而过时,盛小泱忍着疼,刻意躲避一下。
章叙似乎终于察觉到来人,身体自然偏开。
只有风从他们中间穿过,裹着嫩绿的树叶,悄无声息粘了泥。
还是碰到了,盛小泱的肩膀被某种温柔的力道朝后带了一下,耳边慢慢萦绕起比空气稍高的温度。
章叙是不是说话了?盛小泱脚都软了。
天边云霞显露颓色,挟着从春天生出的万物,像一场须臾的梦。盛小泱遥望落日,忍不住回头,看见章叙仍站在原地,右手僵硬微举,目光困惑怔愣,衣摆血迹刺目。
盛小泱的鼻腔充斥着酸胀的涩意,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表达歉意,说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哑巴说话是诙谐的童话,别人听不见,他自己也是。
【作者有话说】
长蘑菇的小泱
第7章 野草莓之地
苏市连续暴雨,待拆小区的破烂地下室阴森潮湿。棺材似的空间,污水没过脚踝,外面闷热,里面湿冷,盛小泱发烧了,伤口溃烂不愈。几重摧残,别说江平路战神,红脸的关公都遭不住这打击。
大眼吓得一个星期没吃好饭,人瘦好多。她每天半夜都得起来看看盛小泱还活着没有,方法直接,食指一伸,探他鼻息。
盛小泱面色僵白,气息微弱,双唇偶尔微抽抿,大眼真以为盛小泱要没了。
大眼心急如焚,喊小泱,耳朵探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话音落下才恍惚想起,盛小泱不会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在人间的修罗道场饱受苦楚,发个烧,难受了,想喊都喊不出来。大眼抬起手,抹掉眼泪,推推盛小泱,说,醒醒,我们去医院,不能这么下去。
“不死都傻!”她说。
盛小泱最后没去成医院,大眼一个女孩子,盛小泱不配合,她弄不动。第二天早上,盛小泱醒了,比划,渴,有水吗?
大眼淌水出去买瓶矿泉水。
-谢谢。
盛小泱半口气喝光一瓶水,妥帖地把瓶子收好。他又躺了一天,慢慢退烧,身体似乎恢复。虽然脸色还是白,不过看上去应该不会死了。
大眼有劫后余生的感概,说:“你吓死我了!”
盛小泱有气无力的扯嘴角笑。
-不用担心,我耐活的。
大眼耸耸肩,“那多好,很多人想活还活不了。”
她后面的话盛小泱没看下去,注意力在木雕花上。
空气漾着水,霉菌滋生快乐,木头就惨了。花瓣边缘隐约泛黑,它像一朵真花,悲哀地走向枯萎。盛小泱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他甚至不敢沮丧。
掌心冷汗,盛小泱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谨小慎微,不敢碰那花枝。也许所有事物的走向按规律自然发展,黑暗与光,从不相逢。
盛小泱抬起头,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的窗户上,玻璃潮湿,他曾写过章叙的名字,等太阳出来,就全部蒸散干净。
大眼等盛小泱发呆好久,拉拉他衣服。
盛小泱转头。
-?
这双黑亮的眼睛让大眼恍了神。
盛小泱其实很好看。大眼想,他好好捯饬一下,绝对艳压小白脸明星。
盛小泱就是活得糙,脸上总蒙着一层什么玩意儿,不仅黑,还显脏。
人皮相会老,骨相到死不变。盛小泱的眉眼不往下压的时候,眼尾是微微勾翘的,曲线柔和,微笑时慵懒,像明媚又灵动的上弦月。然而他天生向下的嘴角,看起来有悲苦的故事。
瘦弱身躯,矛盾且平静。
大眼让盛小泱多笑笑。
盛小泱说,笑吓不走恶狗。
资历尚浅的大眼很难明白其中道理——现代社会,好看的皮囊虽不是原罪,但要不要展现出去,取决于外界凝视下,是否存在的恶意揣测和不良动机。
盛小泱尝过太多恶意。
大眼不以为然,她在充斥霉味的地下室里畅享未来。
“现在自媒体好火,你这样的,露个脸,套个人设卖卖惨,大家肯定喜欢。最后直播带货,赚麻了好嘛!”
盛小泱:……
有这种想法正常,就像大多数人每晚睡觉前总会幻想自己中了五百万该怎么花,分泌多巴胺,快乐。
大眼继续说:“考虑一下嘛,你当网红,我当你助理。我们俩发财不是梦!”
盛小泱捧场,笑着给大眼鼓掌。
大眼对着盛小泱花痴,捧脸说:“我真觉得你比他好看!”
盛小泱问,谁?
“章叙啊!”
盛小泱的心于是又跳乱了节奏。
大眼总拿章叙揶揄盛小泱,尺度把握的刚好,不会让盛小泱不舒服。
-我们不可能捡一辈子垃圾,要学个技能生存下去。
盛小泱说。
大眼看着不知从哪漂浮过来的塑料袋,颓丧道,“学不会啊,我什么都不会。”
盛小泱迷茫,他也什么都不会。
章叙半个月没开工,他的职业病全在右手,拿刀的厚茧和每逢雨季就要酸痛的手臂,治不好,忍忍吧。章叙不喜形于色,章秀梅电话打来,问最近好吗?章叙笑着说挺好的。
章秀梅叹息,说你找个老婆就更好了,互相照顾。
章叙也不嗯,听阿姑絮叨完,最后结束通话。
态度可好了。
他这个年纪,属于被催婚鼎盛期,当事人表现得越抵触,亲属关系就越僵硬。插科打诨地暂时糊弄过去,但不是长久之计。
章叙揉揉鼻梁,躺椅摇摇晃晃,焖肉躺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