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奚齐的声音小了下去，低下头，拖过一旁的背包，紧紧攥在手里。
李赫延伸出一只手拉开他背包的拉链，掀开看了一眼，愣住了，合上拉链，不死心，又拉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
一个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灰白色的、沾着泥土的人类头骨。
李赫延猛地把它塞了回去，脑子里闪过了一百种帮这个小混蛋毁尸灭迹的方法，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他妈杀人了？”
奚齐连忙解释：“不是，这是我爸爸。”
“你爸爸？！”李赫延的脑子简直要爆炸了，看了看奚齐，又看了看他的背包，脸色比刚才还惨白了几分。
奚齐简单地把提拉和阿南的恩怨，自己来到曼谷之后和阿南的相遇以及如何计划跑到桑卡汶里寻找线索的事情说了一边，怕李赫延生气，还特地强调：“我刚开始只想在桑卡汶里小镇转一转的，正好这条线路离景区很近，我觉得能当天往返，才想过来看一看的，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才中午！后来……后来我发现了一只鞋子，想着来都来了……就，就……”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越来越轻微，低下头，抬起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赫延的神色。
好在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暴怒。
他拿出头骨给李赫延看了下后脑勺处的一个圆形的洞：“子弹留下的，下巴上还有一处，本地帮派处决人常用的姿势。其实我还找到很多，但是带不回来，只要头骨就能证明他是被人打死的。我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可是……可是他是我爸爸，我起码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顿了顿，他才小声补充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爸爸是阿南，我妈妈是开妓院的，已经让你觉得够烦的了，阿南……他是给威拉旺干脏活的。”
他沮丧地垂下脑袋，对自己出身无可奈何。
可是他又不能决定父母的身份。
木头在火焰中劈里啪啦地燃烧着，树林里只有怪异的鸟叫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片寂静。
长久的沉默中，李赫延看着奚齐倔强的侧脸，满肚子的火忽然就泄了气。
这个小兔崽子，怎么敢一个人跑进茫茫原始森林。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刚到曼谷的时候，跟着萨拉特一起接待自己的人里，好像就有一个绰号阿南的泰国人，高个，健壮，黝黑，三十七八岁上下，相貌在泰国人里算得上英俊，但是和奚齐精致漂亮的外貌一点儿也不像。
怎么会是他爸爸呢？
李赫延心里冒出了一股奇异的感觉，想起老丈人的头骨还在一旁的背包里，不由得打了个战栗。
他靠在了奚齐身上，高大的身躯压着小小的少年，奚齐挺直了脊梁骨，硬生生没被压弯一点儿，伪装出坚强健壮的假象。
他十九岁了，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可以独立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只听得李赫延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这个小坏蛋……我找老婆又不用政审你爸妈，喜欢你一个人就够了。”
一股愉悦的暖流再度淌进了胸膛里，奚齐感觉到自己麻木的四肢再度一点点温暖了起来。
在火堆旁休息了不到几个小时，李赫延越来越虚弱，脸色苍白到可怕，刚开始还能吃一点能量棒补充体力，到后来吃什么吐什么，摸摸额头，滚烫。
奚齐害怕地要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奚齐仔仔细细擦掉自己身上的泥土，脱下外裤，从包里翻出绳索往自己身上套。
“你干什么？”李赫延问。
“背你出去。”奚齐说着，用裤子和绳子做了一个背人的固定装置，扶起李赫延，示意他趴到自己身上，“你走不了山路，前面有滑坡，他们万一找不到这里呢？”
李赫延断然拒绝：“胡闹，你怎么背得动……”
“我可以，我已经一米七五了！”奚齐急得跺脚，“哥，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也不想出去了，我跟你在一起！”
李赫延被震住了，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奚齐背对着他弯下腰，扎起马步，催促道：“快上来。”
过了很久，奚齐才感受到脊背上压上了一个滚烫的，沉重的身体，他稳稳地托住了对方，用刚才绳子和裤子做的固定装置将对方牢牢系在自己身上，又将手电筒捆在自己脑袋上，前胸背着背包，在黑夜中迈出了脚步。
一百九十多斤的重量，一米九二的身高，压在奚齐身上，甚至腿还拖在地上，但是奚齐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慢慢带着他爬上了山腰。
李赫延趴在他背上，被夜晚的风一吹，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清晰地感受到贴在自己肌肤上的身躯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肌肉，听到这个小男孩粗重的喘息。
一种全新的情绪悄然爬上了心头。
他忽然感受到，这个冲动莽撞的少年，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奚齐背着他从山腰翻过前方的滑坡，万幸没有下雨，也没有余震，没有碰上新的滑坡。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弱，他一刻也不敢停歇，朝着景区的方向缓缓移动。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奚齐看见了不远处政府安插的警示牌：前方原始森林，禁止入内
紧绷的心才稍稍松了些许。
螺旋桨的噪音从远处传来，奚齐抬起头，可是浓密的树冠遮住了所有的视线，他连忙背着李赫延往山谷跑去，把他放在离岸边不远的地上，自己一个人跑到植被遮挡不到的溪水中央，挥舞着双臂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低头想要寻找能够引起对方注意的大件东西，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想要回李赫延那里把裤子拿过来，却又害怕直升机走了。
正在这时，螺旋桨的声音骤然放大，他仰起头，发现直升飞机在他脑袋正上方盘旋。
他们发现他了！
奚齐高兴疯了，手舞足蹈地朝他们示意，提醒他们岸边还有人。
他涉水而出，跑到岸边，跌跌撞撞地摔在了李赫延身边，干脆躺了下来，让李赫延侧躺着，受伤严重的半边身体压在自己身上。
几乎精疲力竭，硬撑了大半夜的身体再也扛不住了，疲惫感如涨潮的浪花，铺天盖地地将意识吞灭。
他半阂着眼睛，摸索着找到李赫延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拇指，喃喃道：“哥，我再也不敢了……”
李赫延脸色苍白，但是精神恢复了一些，抓起他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问：“不敢什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
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我想做哥的依靠……”
“我想做哥的依靠……”
“……”
不知怎么的，莫名的愉悦盖过了肩上的伤痛，李赫延紧紧抓着奚齐的手，笑了出来，却骂了一句：“坏小子。”
从今往后起码七十年，他们将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