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火山(124)

2025-11-14 评论

  齐知舟没有动茶杯,他坐在父亲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不喝。”

  齐振成笑着说:“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喝茶,小旭也是,每次来都要去楼下的超市买瓶可乐。这小子坏透了,有次把可乐倒进我的茶壶,差点没把壶给毁了。”

  提起齐明旭时,齐振成的口吻熟稔且宠爱,让齐知舟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齐知舟问:“这几天,小旭来看过您吗?”

  “没有。”齐振成说,“也没有来电话。”

  “嗯。”齐知舟先是垂眸沉默片刻,而后抬起眼直视着父亲,嗓音没有丝毫起伏,“齐博仁死了。”

  齐振成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红木茶几上。

  少顷,他缓缓放下茶杯,面容是一种深沉且复杂的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齐振成沉默了很久,久到齐知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齐振成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指腹缓缓摩挲杯壁。

  “十年了,知舟,”齐振成的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情绪,“我终于等来一个确切的消息了。”

  静坐片刻,齐知舟起身告辞:“您休息吧,我先走了。”

  “知舟,”齐振成放下茶杯,“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齐知舟呼吸微微一滞:“您是他的亲哥哥,理应知道的。”

  齐振成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痛楚:“知舟,那段视频......我看到了。”

  那段所谓的“认罪”视频里,齐知舟承认他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建立在对那些孩子的剥削之上,他一肩担起了那些孩子不幸的命运。

  齐知舟指尖略略收紧:“那没什么,权宜之计罢了。当时如果我不那么做,小旭会有危险。”

  “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吗?”齐振成从沙发上站起身,声音很轻,“知舟,真的吗?”

  齐知舟淡淡一笑,反问道:“不然呢?难道我真的有罪?”

 

 

第88章 

  齐知舟笑容温和,嗓音清晰而平静。

  “当年的事罪不在我,我同样是无辜的。我没有参与人口拐卖、基因实验、器/\官贩卖的任何一个环节,我没有伤害过福利院里的任何一个孩子,我对他们的死亡......没有责任。”齐知舟的视线微垂,落地窗外明亮的日光将他霜雪般冷白的脸颊映照得近乎透明,“我既不是主导者,也不是参与者,甚至连知情者都不是。我对整件事感到非常愤怒,对那些孩子们的遭遇感到非常同情,但我没有错。”

  这段陈述非常流畅,语调平稳而放松,逻辑缜密,立场分明。即使是最精密的测谎仪器,恐怕也难以从中捕捉到丝毫破绽。任谁听了,都会认为这就是齐知舟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齐振成深深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些许的儿子,眼中充满难以言说的痛楚。

  少顷,他沉沉叹息:“知舟,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该有多好。”

  齐知舟毫无波澜地直视着他:“您认为我在说谎?”

  “半年前有一次,小旭来看我。”齐振成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蹒跚地走到书桌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页,“带来了这个。”

  ·

  齐知舟瞳孔微微战栗,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副银色细边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

  齐振成问了一个看似多余的问题:“知舟,你通常什么时候需要戴眼镜?”

  齐知舟平静无波:“读博期间用眼过度,患上了轻微近视。”

  其实这只是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作用从来不是矫正视力——镜片可以很好地遮掩情绪。

  齐振成笑笑说:“我还以为......你需要掩饰自己的时候,才会戴上它。”

  齐知舟答道:“您想多了。”

  齐振成回到沙发前,展开那张白纸:“小旭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哥哥不开心。他想要让你高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去看他,他有时候想你想得厉害,只好自己去找你。有天晚上他住在你那里,半夜醒来,发现你一个人在书房。他不敢打扰你,第二天趁你不注意偷偷去了你的书房,他说书桌上有一沓手掌厚的纸,他好奇,就悄悄拿走了一张。”

  齐振成的声音低沉下去:“小旭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齐知舟毫无温度的目光从纸上冷冷掠过:“白纸罢了,什么都不是。”

  “你小时候想你妈妈,又不肯让别人知道,怕别人觉得你不够坚强,就用没墨的笔在纸上写她的名字,一遍遍地写。”齐振成顿了顿,“知舟,你长大了,但这个习惯,至今都没有变。”

  齐知舟嘴唇抿成一条冰冷而平直的线,下颌线条紧绷。

  齐振成说:“纸上留下了笔尖的印记,我用铅笔拓了一遍,上面是三十一个名字。”

  ·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齐知舟耳边嗡嗡作响,窗外的蝉鸣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沉默了几秒,用一种刻意的平淡语调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早已在十年前就葬身火海的三十一个孩子,你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时常默写。”齐振成身体微微前倾,“知舟,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心里真的认为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吗?”

  齐知舟默而不语,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你在那段视频中说的,其实就是你的真心话,”齐振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你始终认为,你对他们的悲惨境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一直觉得你有错,你背着他们的死整整十年,是这样吗?”

  ·

  秒针跳动的滴答声在齐知舟耳边被无限放大、拉长,他看着面前的齐振成,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

  他从福利院逃生后大病一场,醒来时二叔不在了,边朗不在了,连爸爸也不在了——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少爷一夜间孤立无援,周围人告诉他说,你爸爸涉嫌人口贩卖和非法人体实验,被抓起来了。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齐知舟相信父亲是无辜的,他拖着病躯四处求人,却等来了齐振成放弃上诉的决定。

  十八岁生日那天,齐知舟去探视齐振成,那时他们也像这样久久沉默。

  最后,齐振成对齐知舟说:“知舟,你没有错,你要好好生活。”

  他怎么好好生活?

  “生”和“活”的反义词都是死亡,泾渭分明,三十一个孩子站在那头,齐知舟独自在这一头。

  只让他生,只有他活,太残忍了。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齐知舟问出盘桓在他心头十年的疑问:“齐博仁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不知情吗?”

  齐振成的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弯腰撑着茶几,缓缓在沙发坐下:“知舟,你知道的,我很早就脱离了齐氏的一切事务,把企业全权交给你二叔打理。我知道他对于基因科技的想法一向是很偏激的,为此我也和他争执过不知多少次,但我没有想过,他会利用福利院做出那样的事情。”

  齐知舟“嗯”了一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这个说辞。

  齐振成抬眸看着他,目光有些小心翼翼:“知舟,你愿意相信我吗?”

  齐知舟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掐住左手虎口:“我相不相信,已经没有意义了。”

  齐振成说:“我入狱八年,在这里住了两年,你来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里的居住条件和护理条件都很好,”齐知舟说,“小旭也常来看您,您不需要我。”

  齐振成抓着沙发扶手:“知舟,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需要你......”

  齐知舟喉结滑动,语气忽然变得急促:“那我需要你的时候呢?如果你真的毫不知情,当初为什么放弃上诉?你在牢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替齐博仁赎罪对吗?你那时想过我吗?有没有想过我才十七岁,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你想过我也需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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