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便是四面土墙——正如卢方舟所说,墙上糊满了刘吉的照片。
边朗的呼吸在此时却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些照片全都是刘吉,少年表情迥异,有痴傻笑着的,有低头垂泪的,也有跪地求饶的。
但共同点是,所有照片无一例外,全部是从右侧角度拍摄的,焦点死死锁定在刘吉的右脸上。
——长得有点像齐教授!”
——真的很像啊,尤其是右半边脸的轮廓,还有嘴巴线条......
手电光束和手机屏幕的冷光交织在一起,映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右脸。
脸颊轮廓、鼻梁线条、嘴角弧度......与齐知舟并非完全相同,而是一种扭曲的、病态的不自然,就好像有人刻意从这张脸上,剥离出属于齐知舟的影子。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边朗喉结滚动:“谁把刘吉囚禁在这里的,又是谁拍的照片,当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卢方舟摇摇头:“没有,嫌疑人肯定回来过,把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都带走了。”
“那这些照片呢?”边朗微微眯起双眼,“他为什么不一起带走?”
卢方舟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可能是觉得刘吉人都死了,这些照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并非这么简单,边朗心想。
为什么会选中刘吉?是因为这张有几分相似的右脸吗?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新阳。
一阵极其轻微的低声嗡鸣将齐知舟从浅眠中惊醒,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起床查看,而是拿过手机。
【睡了吗?我这边信号不好,明天再和你联系,晚上别等我消息。】
信号不好的地方啊......
齐知舟三年前也去过灸城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边朗或许也在那里。
在那里也好,至少是安全的。
齐知舟淡淡笑了笑,没有回复这条消息,而是赤着脚下床,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主卧的门。
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扑面而来,映在齐知舟急剧收缩的瞳孔里!
第108章
几乎在一瞬间,齐知舟的心跳速度飙升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僵立在客厅与卧室的明暗交界处,在他颤抖的瞳孔中,妖异的火舌正在疯狂舞动,热浪舔舐着他的发梢,将他的肌肤撩起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齐知舟下意识地想要呼救,咽喉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所有声音都被碾碎,只能溢出断断续续的浑浊呜咽:“呃......”
十年前的福利院大火与眼前这片火海轰然重叠,巨大的恐惧海啸般将他淹没。
鼻尖开始萦绕起皮肉烧焦的气味,耳边开始回响起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呼救。
齐知舟下意识踉跄着后退,右脚后跟轻触到门板,突然的接触让他浑身剧烈一颤——
有人抓住他的脚了!
是那个孩子,是那个将手伸出铁门栅栏的孩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齐知舟嘴唇开合,在心里无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救你们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做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活着的,我也该去死的......
火焰噼啪作响,火中出现了扭曲的黑影——那是正在被烈火焚烧的树木,但在齐知舟混乱的感知中,那些枝干化作了烈焰中痛苦扭动的孩童躯体。
强烈的应激反应让齐知舟眼前阵阵发黑,从后颈到后脑泛起难以承受的钝痛,无法抑制的自毁情绪从胸膛深处涌出,他如同一条离岸的鱼,张大嘴用力吸进了一口空气,却感觉到浓烟堵塞了气管,肺里火烧火燎地疼。
——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了齐知舟的全部思绪,他依稀记得有个人会来救他的,像十年前一样,将他从漫天火海中托举出去。
·
“知舟?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的呼唤声传来。
紧接着,客厅一角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滴”声。
投影仪被关闭的同时,仿佛噩梦被驱散,占据整面墙壁的骇人大火迅速消退湮灭,一片白墙重新映入眼帘,一切又恢复宁静。
齐知舟浑身脱力,扶着门框剧烈颤抖,呼吸破碎不堪。
边策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嗓音里满是担忧:“知舟?知舟!”
齐知舟胸膛起伏,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透,更衬得他面色惨白如霜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边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懊恼而后怕地说:“抱歉知舟,我不该用投影看山火纪录片的。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不知道你至今还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真是......”
齐知舟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极度的混乱中备受煎熬,他在朦胧间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温和隽秀的脸。
“边策......?”齐知舟嘶哑道。
“是我,知舟,”边策眼底满是痛楚,安抚地捏了捏齐知舟的肩膀,“知舟,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齐知舟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意识如同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知舟,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不要忘了我,”边策紧盯着齐知舟的涣散的双眼,“知舟,你忘了我吗?”
齐知舟的睫毛不住颤动,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没有,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知舟,你身体很烫,你在发烧,先到床上去休息。”边策让齐知舟倚靠着他,扶着齐知舟到大床上躺下。
齐知舟双眼紧闭,后颈好像坠了千斤重的巨石,不断把他往深渊里拖。
边策找出电子温度计,拨开齐知舟的额发,替他测量体温——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他眸光微动。
不过短短十多分钟,齐知舟的体温已经飙升到了39.8度。
边策轻抬眉梢,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看向齐知舟后颈处的纱布,经过这番试探,边策终于确认,这处真的只是意外划伤。
他曾经植入的基因还在,并且在齐知舟体内茁壮成长,如今已经从小小的种子成为了苍天大树。
此时,边策的目光掠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边朗和齐知舟的合照。
边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抬手“啪”的将照片倒扣在桌面上。
接着,他凝视着平躺在床上的齐知舟,满脸汗水,眉心紧蹙,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边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低声呢喃道:“知舟,他们根本不懂欣赏你真正的美丽,阿朗也不例外。”
只有他知道,知舟何时才是最漂亮的——受折磨的时候。
越被折磨,就越能够绽放出极致的美丽。
边策偏头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扶起了那个被他倒扣的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回原处。
他决定还是让他的弟弟好好看着这一幕。
阿朗,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占有这轮月亮吗?
不过是水中捞月,一场空罢了。
·
灸城郊区农村的地窖中,强光手电照亮了斑驳的土墙。
墙壁上,除了那些照片扯下后残留的胶渍,还有更多触目惊心的痕迹——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划痕,深深浅浅,覆盖了几乎每一寸可见的墙面。
卢方舟在一旁叹了口气说:“法医鉴定过,这些都是刘吉那孩子……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边朗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听到了少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用指甲抠挖墙壁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默不作声地沿着墙壁缓缓移动,用手电仔细地扫过每一寸斑驳的墙面。
就在边朗走到地窖最内侧时,他的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叮”一声轻响。
他顿住脚步,弯腰捡起那个东西,居然是一支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