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钢笔没有笔帽,笔尖沾满了已经干涸的坚硬黄土,笔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边朗旋开笔身,发现笔管内部洁净如新,显然从来没有被注入喂,于小衍过墨水。
刹那间,边朗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撞进他的脑海——齐知舟的书房里就有这样干干净净、从未注墨的笔,边朗曾好奇地问过齐知舟为什么不用,齐知舟轻描淡写地说笔太多了,用不过来。
边朗立刻用力闭了闭眼,打断这毫无根据的荒谬联想。
齐知舟没有来过灸城,这样的场景和他娇气矜贵的小少爷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刘吉用指甲划墙,显然这支笔不可能是他的。
那这支钢笔是属于谁的?是那个囚禁了刘吉的人吗?还是......
强烈的不安驱使着边朗蹲下|身,拨开墙角土缝中冒出的杂草,拂开灰尘和蛛网,手电光近距离地打在那个角落。
那上面,还有一层层刻痕,比指甲的抓挠要更加规整锐利,正是用钢笔头刻下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边朗,他屏息凝神,凑得更近,辨认那上面的刻痕。
那些痕迹交错重叠在一起,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些名字。
边朗隐约辨认出一些字迹:“王小虎......赵卫国......”
不需要再用力辨认,边朗已经知道那上面刻的是什么了——十年前火山福利院大火中,不幸丧生的三十一个孩子。
边朗偶然见到过一次,齐知舟在深夜,用没有墨水的笔反复默写这些名字。
那一刻,齐知舟的身影中透出沉重的痛苦,像烧红的烙铁,印在边朗的灵魂中。
而现在,这些名字,竟然出现在了千里之外、这个囚禁过刘吉的地窖里!
【哎,对了,你去过灸城吗?】
【灸城?没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齐知舟又一次欺骗了他,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点,齐知舟在这里出现过。
“怎么了边队?你有什么新发现?”卢方舟见他蹲在墙角半天不动,好奇地走上前询问。
边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住了那片刻痕,摆摆手:“没事,这边脏,好像还有干屎,你站远点儿。”
即使大脑一片混乱,他还是下意识地替齐知舟隐藏。
边朗无声地深呼一口气,就在他要起身时,余光瞥见这三十一个重叠的名字后面,出现了第三十二个名字——刘吉。
卢方舟喊他:“边队,我们该拍的照都拍好了,你看要不先撤了,也没什么其他线索了。”
“来了。”边朗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钢笔放进口袋,脚尖拨弄杂草,遮住了那片刻痕。
离开令人窒息的地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边朗却依旧觉得胸口沉闷。
他说:“你们先整理整理,我去前面抽根烟。”
他独自走到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土坡后,这里的信号明显比刚才在村子边缘好得多,边朗摸出手机,拨出了齐知舟的号码——
你来过灸城,你也知道刘吉,为什么要隐瞒我?
你到底有没有过一刻是真的相信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欺骗我?
拨号键按下的一霎那,边朗喉结滚动,心底传来隐秘的抽痛。
拨号音响起,每一声都敲击在边朗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通,无数质问凝在喉咙,边朗最终只是低声说:“知舟,我很想你。”
听筒里传来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接着是齐知舟虚弱而迟疑的声音:“......边策?”
“......”
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成冰,边朗僵立在边境凛冽的寒风中,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
“阿朗?是阿朗吗?”另一道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知舟发烧了。”
边朗不可思议地问:“......哥?”
“是我,阿朗。”边策低声叹息,语气中带着属于兄长的关切和温和,“哥哥回来了。”
第109章
边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深夜接起齐知舟电话的,居然会是边策。
“阿朗,”边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长达十年的空白,“我听知舟说,你去了灸城出差。怎么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临时安排的紧急任务。”边朗嗓音有些紧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
“今天上午,”边策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怎么?知舟没有和你说吗?是知舟去接的我,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寒风刮过脸颊,让边朗感到些许刺痛。
齐知舟又一次对他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事,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在胸腔弥漫开来,边朗沉默片刻,才道:“他没和我说。”
边策立即用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阿朗,你别多想。你在外面出差,任务繁重,知舟肯定是不希望你分心,所以没有把这件事立即告诉你。”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边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消失了十年的亲哥哥正在听筒的另一端,活生生地和他对话。积压了十年的担忧、思念......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最在意的、倾注了全部爱意的恋人,却对他隐瞒了哥哥的归来,并且此时此刻,守在齐知舟身边的,正是他的哥哥。
“阿朗,你那边风声很大,你现在还在户外吗?”边策说,“灸城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吧,夜里温度更低,你别冻着——我知道你从小体质就好,和个小火炉似的,不容易生病,但是也不能疏忽大意。你要是还在忙,就先忙你的,正事要紧。等你回到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我们再联系。你放心,无论多晚,哥都等你......”
听着哥哥在听筒那头的絮絮叨叨,边朗一瞬间有些恍惚。
明明他和边策是双生子,出生的时间不过只差了几分钟,明明他比边策更加高大健硕,但从小到大,在边策眼里,他永远是需要被照顾的弟弟。
这种久违的、带着血缘羁绊的关切,让边朗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些许。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哥......”
话音未落,那头传来一阵模糊而虚弱的呢喃,边策的声音立刻转向另一边:“知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喝水吗?还是想吐?”
边朗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电话那头细细簌簌的动静明明就在耳边,却让边朗觉得被全然隔绝在外。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边的画面——边策守在床边,用手背探了探齐知舟额头的温度,或许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温柔地哄齐知舟喝水,或许他还会让齐知舟坐起来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而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像一个傻子。
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边朗的心脏,越收越紧。
“阿朗,”边策的声音重新回到听筒边,“抱歉,知舟烧得厉害,一直在说胡话,我得看着他点。你那边风也大,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聊?”
他的口吻温和体贴,字里行间挑不出半点错处。
“嗯,”边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嗓音艰涩,“对了哥,知舟怎么忽然发烧了?”
是因为见到了你,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发起了高烧么?
“我也不太清楚,他把我接回来没多久就烧起来了。”边策说。
边朗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占有欲和不安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说:“他一生病脾气就不好,事儿也多,难伺候得很,你多担待,替我照顾照顾他。”
这番话看似是请求,实则每一个字都在笨拙地宣示主权——我才是最了解他的,此刻在他身边的本应该是我,而你只是暂时地替代我而已。
边策轻笑了一声,笑声听不出任何异样:“阿朗,你放心吧,即使你不说这些,我也会照顾好知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