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绵羊。
无数垂涎的视线定格在齐知舟身上,齐知舟恍然不觉,醉态下的一双浅褐色眼眸格外清明。
他需要一个人带他出去,是谁都可以,等离开了酒吧外的监控区域,他再把人甩掉。
这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陌生男人靠近齐知舟:“先生,你自己?”
齐知舟抬眸,眼中醉意朦胧,笑着说:“你是谁?你要送我回家吗?”
男人“咕咚”咽了口唾沫,双眼发直,搂住齐知舟说:“对,我送你回家。”
他揽着齐知舟往外走,齐知舟一步三晃,醉得站都站不住。
然而下一秒,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堵住了他们的路。
齐知舟低垂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这人穿着一双低仿名牌鞋。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哥们儿,捡人也分先来后到吧。”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泼下,齐知舟瞬间浑身僵硬。
......边二?
搂着他的男人说:“我先来的!”
边朗不屑地笑了一声,以一种可怕的力道掰开男人揽着齐知舟的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圈着。
“不好意思,我二十年前就来了。”
第3章
齐知舟的大脑空白了足足十秒,才缓慢恢复了运转——
现在搂着他的这个男人,是边朗。
他垂着头,任由边朗环住他的腰,带着他往酒吧外走。
舞池里震耳欲聋的电音和欢呼瞬间褪去,齐知舟看见他和边朗的影子,是紧靠着的。
一阵恍惚中,齐知舟忽然想起有一年他想骑马,但马儿太高大,他害怕,所以就让边朗背着他。
他趴在边朗背上,一边喊“驾”一边踢着小腿,那时候他们的影子也这么靠着。
和现在很像,但又一点都不像了。
齐知舟闭了闭眼睛,忽略心底泛起针扎般的细密痛楚。
现在该怎么办?
十年不见,他该和边朗说什么?
算了,算了,继续装醉吧。
齐知舟没有抬头,他盯着酒吧地板,希望能从瓷砖倒影里看到边朗的脸。
但灯光太杂乱,折射出的光线刺得齐知舟双眼泛酸,他甚至连一个轮廓都无法描摹。
于是,齐知舟的目光微微上抬,看边朗扣在他侧腰的那只手。
指骨分明,手指有力,虎口和食指两侧有厚厚的茧。
一个醉鬼喝高了,举着酒瓶朝齐知舟撞上来,边朗用另一只手护住齐知舟,手背轻轻擦过齐知舟的嘴唇。
齐知舟瞬间浑身僵硬,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
·
出了酒吧,大门打开又关上,边朗停住脚步,齐知舟顺势推开他。
他歪歪扭扭地晃了两晃,佯装喝多了意识不清,低着头往路边一辆出租车走。
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哼笑:“少爷,不是没喝酒吗,怎么醉成这样?”
齐知舟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边朗饶有兴趣地说:“没有酒味。”
月光把人影拉得很长,齐知舟从边朗的影子里看到了他此刻的动作。
边朗举起一只手,闻了闻手背:“薄荷?你吃糖了?”
为了压低嗓音,齐知舟在进入酒吧包间前,往嘴里含了一颗薄荷糖,没有嚼碎,也没有咽,而是压在喉咙口的位置。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然后平静地微笑:“边朗,好久不见。”
齐知舟终于看到了边朗的脸,相比起十八岁的边朗,面前二十八岁的边朗更加高大,也更加英挺,眉目深邃,轮廓分明。
染成银灰色的头发让他有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俊朗,把张扬和冷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中和得完美无缺。
夜色遮掩下,齐知舟的胸膛微微起伏。
边朗漫不经心地说:“是很久了,得有个十年了吧。聊几句?”
齐知舟点头:“好。”
·
宿醉酒吧在新老城区的交界处,前头过条马路是商贸区,白天车水马龙,入夜后就是一座空城。背后是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这个点儿小摊小店也歇息了,周边实在没什么地方适合聊天。
于是,边朗和齐知舟溜达到了酒吧后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边朗开口道:“少爷。”
齐知舟摆摆手:“别这么喊我了,叫名字吧。”
边朗拈出一根烟,悠闲地点上:“以前喊你名字,是要被你拿鞭子抽的。”
齐知舟脸上流露出合时宜的局促和无奈,开了个恰到好处的玩笑:“我那时候才多大力气,打人根本就不疼,你怎么就记到现在?”
边朗笑了笑,透着淡淡的烟雾看向齐知舟,既苍白,又单薄,好看得像工笔画里一掰就能折断的青竹。
他想起科大校园论坛里对齐知舟的评价——温柔可亲,耐心平和,如沐春风,永远不会让话题变得尴尬。
“我心眼小,”边朗掸了掸烟灰,半真半假地说,“你打过我多少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齐知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连眼神能落在哪里都举棋不定。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企图用敷衍的寒暄让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快些结束:“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相当不好,”边朗懒散地倚着墙,俊美无俦却一脸颓丧,“在外面欠了六十多万,被债主满世界追着打,不然我也不会回新阳。”
“六十多万?”齐知舟惊讶地睁大双眼,“怎么欠的?”
边朗耸肩:“网赌,就是在网上钓鱼,一开始还赢了十来万,越玩越输,只好借钱玩,利滚利就滚到六十多了。”
齐知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半晌后,他鼓了鼓掌。
这回轮到边朗惊讶了:“你鼓什么掌?”
齐知舟认真地说:“你一开始赢了十万,这也是很厉害的。”
边朗一哂:“谢谢你挖掘我的闪光点,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这种社会渣滓有点远滚多远。”
“别这么说自己。”
·
齐知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摆放自己的目光,那就是盯着边朗的泪痣。
这让他和边朗对话的时候,既不失礼貌,又不会因为看着边朗的双眼而心跳失序。
“你呢?”边朗也抛出相同的问题,“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齐知舟回答,“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了业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偶尔去学校带带学生,没什么特别的。”
边朗眉梢轻抬,24岁顶尖院校博士毕业,26岁成为科大教授,27岁当选顶级基因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员,这也叫“没什么特别”?
“那确实挺平淡,”边朗从善如流,“你晚上怎么在这里?这种地方不像是你会来的。约人了?是对象?”
他那语气漫不经心,仿佛真是随口一问。
齐知舟答得波澜不惊:“工作压力大,偶尔也需要放松放松。”
一根烟这时候抽完,边朗去口袋里拿第二根:“刚才要不是我拦着,那个男人就真把你带走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的,”齐知舟说,“我本来就是来消遣的。”
边朗正在掏烟的手指一顿,指尖泛起仿佛被毒针戳刺的感觉,烟没掏出来,倒是有个小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在齐知舟脚边。
一个黑色塑料盒,只有巴掌大小。
齐知舟双眼微微一眯,乌黑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浅影。
边朗反应极快,捡起黑色塑料盒抛了抛,极其自然地塞进口袋:“打火机。”
齐知舟保持着浅淡而礼貌的笑意:“是吗?我都没看清。”
·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在千人讲堂上从容不迫的齐教授、在鬼市交易中游刃有余的山灰,此刻居然找不到能够打破沉默的话题。
他还能和边朗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