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头散发,神情可怖,颤抖着朝齐知舟伸出十指,恨不得将他当场掐死。
“你要为你儿子报仇,对不对?”齐知舟目光闪动,“我就在这里,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死,我要你去死......”洪吓春急促地说,旋即又否定了自己刚说的话,“不是不是,你现在不能死,要你认罪......”
“对,我有罪,我要认罪。”齐知舟缓缓弯曲双膝,让自己处在一个和洪吓春平视的位置,这能让他显得更加弱势,“春姨,是谁说的,我不能死,谁要让我认罪?”
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洪吓春有些涣散的双眼顷刻变得清明,她一边哭一边“桀桀”地笑着,将准备好的手机和支架放在齐明旭身前:“齐知舟,把你犯的罪全都说出来,现在就说!直播出去让所有人知道!让他们都知道你害死了我儿!”
洪吓春打开手机摄像头,齐知舟看到狼狈不堪的他自己出现在了屏幕里。
手机支架后,齐明旭流着泪向他摇头,齐知舟能看懂弟弟的眼神,弟弟让他别管自己了。
齐知舟鼻头一酸,轻声说:“小旭,你......”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哽在了喉头。
“快说!”洪吓春抄起木条,狠狠敲在齐明旭的椅背上,将齐明旭吓得浑身一震。
齐知舟闭了闭眼,看向摄像头:“我是......齐知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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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朗赶到星雾山时,山中的对流雨刚刚下完。
再往上就没有路了,他换了战术靴,大步往山上跑。
边朗一夜未眠,加上负伤,满脸都是疲惫,但他却仿佛失去了痛感,每一步都迈得急且凶。
“边队,我们走了小道,”方锦锦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耳机传来,“有人在路上放了假路牌,我们迷路了,但是马上就到!”
“操!”边朗冷冷骂了一声,不顾一切地往山上跑,耳朵里灌进呼啸的风声和心脏猛烈跳动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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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朗出现在星雾山的同一时刻,男人收到了消息。
他笑着叹息一声,接着抬手看了眼手表,阿朗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
阿朗有健康的体魄,有健全的双腿,阿朗本就跑得比他快。
男人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阿朗报名了一千米长跑,知舟在终点等待。
阿朗是第一个冲线的,知舟雀跃地扑进阿朗怀里,拿着一个扩音器欢呼“边二是冠军”。
当时他站在教学楼走廊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右腿隐隐作痛。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起身。
没关系,这次他要先一步出现在知舟面前。
他计算好了一切,阿朗跑得再快,也无法跟上他落子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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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朗完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手臂、胸膛的伤口开裂,血和汗混在一起,将上衣完全洇湿。
距离山顶越来越近,边朗终于看到了那座破败的木屋。
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突然瞳孔骤然紧缩,狂吼道:“知舟!”
在顶层天台上,绑在木椅上的齐明旭完全悬空,而齐知舟半个身子探在外,紧紧抓着两只椅脚中间的横杠。
边朗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双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险些跪倒在地!
“知舟——”他嘶吼一声,咽下涌上喉咙的血腥气,拔腿就往木屋冲去。
就在他刚进门的一刻,自上方忽然传来“轰”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时发出的声音。
边朗心头一跳,猜测应当是齐明旭被齐知舟拉上来了。
但紧接着是“扑通”的落水声,齐明旭撕心裂肺地吼:“哥——!哥!”
边朗预感到了什么,脚步猛然一顿。
那一瞬间,他头脑完全是空白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
他猛然掉头冲出屋外,天台那侧是一条湍急的溪流,齐知舟五指用力扣住一块石头,但下过雨后的水势太险,他像一片树叶,被流水轻飘飘地卷走。
边朗什么也没有想,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水流中。
第48章
冰冷刺骨的激流瞬间将边朗淹没,水中的碎石和断枝蛮横地划过他的脸颊、冲撞他的身体。边朗睁大双眼,奋力划动双臂,朝着前方那个沉浮不定的身影游去!
“齐知舟!”
嘶吼声刚一出口,就被汹涌的水流淹没,浑浊咸腥的山水涌入边朗口鼻,将他呛得呼吸困难,但边朗连眼都不敢闭,每一次被浪头按下水面,视野中失去齐知舟的每个瞬间,都让边朗感到无比绝望。
——不!不!绝不能!
——绝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有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这个声音盖过耳边震耳欲聋的水声,压倒了他这二十八年所有的沉着和冷静。
前方是个极陡的弯道,齐知舟被转弯处的嶙峋巨石狠狠撞了一下,手臂无力地垂落,只有黑色发丝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眼前齐知舟沉浮的身影和十年前渐渐重叠,医院苍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监护仪器单调的嘀声......
边朗不顾一切地破水往前冲,心脏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水流不断冲击着齐知舟的身体,就要将齐知舟从巨石边冲走!
边朗目眦欲裂,拼尽全力猛扑过去,一只手臂死死勒住齐知舟的腰身,另一只手扣住巨石猛然发力,带着齐知舟扑到了岸边。
“知舟......知舟!”
边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将齐知舟拖到岸上,颤抖的手指探向齐知舟的侧颈。
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两秒,边朗却觉得无比漫长,绝望化作实质当头砸来,让他耳边一阵轰鸣。
指尖下传来微弱的搏动,边朗要被恐惧捏爆的心脏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他让齐知舟俯卧朝下,捏住齐知舟的下颌,两指探入口中抠挖出泥沙和杂质,而后用掌根平压齐知舟的背脊。
齐知舟抽搐着吐出几口呛水,边朗将他平放在地,为齐知舟交替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知舟......知舟,求你......”
边朗在心里疯了似地嘶吼,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边队!”方锦锦终于找到了他们,从山上狂奔下来。
边朗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双臂洇出大片血迹,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机械性地重复着“按压”和“吹气”的动作。
他俯下身,再次向齐知舟苍白的双唇渡气时——
“咳咳......咳......”
齐知舟双眉痛苦地蹙起,发出微弱的呛咳,乌羽般的睫毛抖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知舟......”边朗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齐知舟发出虚弱的气声:“小旭......救......”
“边队!齐教授!”方锦锦赶到了他们身边,“齐明旭没事,我们的人已经把他救下来了!”
确认了齐知舟没事,又得知齐明旭也安然无恙,边朗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他想再叫一声“知舟”,喉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哼声。
心脏仍在剧烈跳动,边朗感觉自己被抽空了所有能量,朝前一栽——
他重重地倒在了齐知舟身上。
边朗最后残存的意识中,他听到齐知舟因为重压闷哼一声,然后,一只并不算有力的手臂轻轻环抱住了他的后背。
·
他们的位置在星雾山西侧,属于长干市地界。
长干市局迅速派援,将边朗他们送到了山下最近的乡镇医院。
齐知舟是情况相对较好的那个,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炎症,连包扎都不需要。
他向警方提供了几个关键信息,而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前方掉漆的斑驳墙面。
左右两边各有一间诊室,浅绿色木门紧闭,左边诊室里是还没有苏醒的边朗,右边诊室里是齐明旭。
每个脚步匆匆的警察经过时,都会停下来关心地问:“齐教授,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