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摆着月饼、苹果、石榴、柿子四碟贡品,并三根香两支烛。这是修宁市的风俗,比较特别的是小谢晏家的供桌上还多摆了几道菜,看着是王姨晚饭后新做的。
谢母让谢晏朝供桌拜一拜。谢晏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听谢母絮絮叨叨地在旁边求月亮保佑谢晏高考顺利,家里生意兴隆……
谢晏退到旁边,低低喊了声:“爸。”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的谢父,男人块头挺大,面容严肃,不怒自威。谢晏看着他完全不懂为什么小谢晏会是一个细狗身材,且为人跳脱的,大约青少年的生长总是和父辈背道而驰,直至成年后才会逐渐长出父母的影子。
谢父应该是痛定思痛过了,看了他两眼,没说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听说你最近成绩不错。”
“……嗯。”谢晏不知道说什么,他成绩飞升已经很久了,目前是在年级前80名以内上上下下浮动,“考个一本没问题。”
“挺好。”
然后就没话了。
久别重逢也不一定全是激动,还可能是无法自处,无话可说。
谢晏以二十多岁成年人的眼光,敏锐地看出了严肃男人的尴尬。像这个年龄段事业有成的男人,大概已经很多年没跟比自己弱小的人低过头了,更别说是对自己的儿子,一时间连好好说话都找不到调,为了避免再让他尴尬下去,谢晏果断找了个写作业的借口溜了。
【f(xy):在干嘛?】
【日安:刚供完月亮,在房间里。】
【日安:便宜爹回来了,太尴尬了。】
【f(xy):视频么?】
谢晏把视频打了过去。
他无事可干,侧躺在床上,手机也是横放的,整个人松弛又柔软;方趁时那边就比较拿腔拿调了——点着个烛台,背景里沙发、背景墙、吊顶、灯,低调而奢华,是谢晏没见过的装修风格。
“在外婆家啊?”
“嗯,这里有一个我的房间。”方趁时顿了顿,“外婆给孙辈的每一个人都留了房间,但孟扶冬那间被孟谣占了,孟扶冬今晚睡客房,搞不好回头又要拿这事无理取闹。”
“……嗯?”谢晏愣了愣,“那你妈呢?”
“客房。”方趁时说,“她的边界感也包括不会侵占我的财产,而且她可能……”
“嗯?”
“不知道,说不上来。”方趁时想了想,“我觉得她可能不怎么喜欢我外婆,但话又说回来,除了我爸之外,没见她对谁特别好过。”
“那就别想了。”
“嗯。”
谢晏就没再出声。
他发现他不用和方趁时讲话,因为哪怕只是看着对方在另一头的动作,听着那人的呼吸,就足够让他内心沉静下来,也并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
方趁时大概也是一样的,盯着谢晏看了很久之后,方趁时将手机搁到了旁边,镜头对准自己,然后就拿起了平板。
“你在看什么?”谢晏问。
“科目一的题。”方趁时姿态闲适,半垂着头,“白天我已经看完了,现在在刷题。”
“能满分吗?”
“需要刷几遍。”方趁时道,“有些题的作答逻辑很猎奇。”
谢晏低低地笑起来:“难得还有你做不到满分的题。”
“其实有很多,学校里容易满分,是因为答案都很符合逻辑。所以我不学文科,难以理解。”方趁时姿势都没变,视线仍旧落在试题上,问他,“你呢,今天干什么了?”
“写了一天作业,我把假期作业都写完了。”
“你要是发到群里,他们又该叫你‘叛徒’了。”
“这种‘叛徒’跟‘学神’差不多,叫叫除了让我爽,又没有别的作用。”谢晏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明天我要去走亲戚……上学期有一次见过几个亲戚,相处得还行,明天不知道怎么样,这回便宜爹也在,希望我不会跟他吵起来。”
“怎么,”方趁时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脾气很差?”
“今天总共就说了三句话。”谢晏想了想,“感觉他是不想跟我吵起来所以在努力装脾气好,看着有点别扭……我倒是不怕人脾气差,只要能沟通的就不怕。希望他能沟通。”
“我印象里,在我同桌的描述中,他可能……不是那么能沟通的人。”
“小谢晏能跟谁沟通啊,他自己都一点就着。”谢晏忍不住笑起来。
他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事业有成的人不至于完全沟通不了,只要能找到顺毛撸的方向。
第二天一大早,谢父开车,三人带着月饼到二伯家拜访。
他们到的时候,二伯家已经很热闹了。谢父总共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前些年响应二胎三胎的号召,有自己生小孩的,还有让谢晏的哥哥姐姐生小孩的,屋子里光孩子就有洋洋洒洒的一串,上头还有老父老母,挤得二伯家宽敞的房子竟有些“水泄不通”。
谢晏没结婚,没毕业,属于“孩子”,这场合不必到厨房帮忙,被赶去和小孩子们一块儿玩。
但他自觉是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没往卧室里走,只到玩具房里待着。房间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些带插图的童话故事书,谢晏没事干,就抽了一本《一千零一夜》,盘腿坐在地上看。
他身上莫名其妙长小孩,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有弟弟妹妹外甥外甥女扑到他身上,又热热闹闹地飞走。他照单全收,碰见危险动作时托一把,全程没影响他看童话。
“哇啊——”
身旁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特有的,高昂又尖锐的痛哭。
谢晏茫然地抬起眼,才看到面前站着个跟他坐着一般高的小男孩,一只手拿着个奥特曼,另一只手拿着奥特曼的……手,对着谢晏痛哭流涕:“你怎么也欺负人——”
谢晏愣了愣:“我?”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好像是小姨的儿子,他的表弟王子睿,今年三岁半。
“你和他是一伙的!”王子睿愤怒又悲伤地指着他,“你们欺负人!哇啊……”
谢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扭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更高一点的小男孩。
侄子谢思齐,今年6岁。
这是一场幼儿园战争,非常严肃,他领到的剧本或许是人嫌狗厌的帮凶大哥哥。
“等等,你慢慢说。”谢晏对这个角色不太满意,努力挣扎,温声对谢子睿说,“哥哥一直坐在这里看书,都没动过对不对?你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哥哥帮你——”
“谢晏!”门口猛地炸起一声怒吼,“老子还以为你狗改得了吃屎!一转眼的工夫又在这儿欺负小孩?这是你弟!”
王子睿的高亢的哭嚎吸引来了在厨房里干活的“大人们”,谢父、谢母,他二伯、小姑、小姑父、大堂姐都挤在门口。谢父刚在厨房夸过儿子,此时脸上挂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人:“小畜生!你几岁他几岁?你一个高中生欺负三岁小孩手痒怎么不去厂里刨木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