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摇摇头。
“如果你是在意我的话……”方趁时看着他,“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不是的。”
“但你在意他们?”
“我在意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谢晏闭了下眼,“我原本想,我占用了弟弟的身体,应该要替他实现心愿,他其实很爱自己的父母,正好我也没机会好好和我的父母相处,但他们……他们好像不在意这个儿子本身,更何况他们也接受不了同性恋。我不回去……还是说你想赶我回去?”
“不是,没有,怎么会。”方趁时捏住他的手,“可是你——”
“什么?”
方趁时摇摇头。
他想说,其实谢晏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因为他太过执着,所以妥协了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一切本不必发生。
都是他的错。
可他知道这样说谢晏会不高兴,于是把话咽了回去,但方趁时想,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归认为,但方趁时扪心自问,他好像放不了手。
谢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努力笑了一下说:“霜姐和学校领导会帮我赶家长回去,应该也有你帮忙吧?”
“嗯?”方趁时回过神,神色淡淡地摇了下头,“不算,你现在成绩好了,他们也很珍惜你的。”
“这该死的优绩主义社会,”谢晏笑了笑,“不怪孟扶冬会有那种‘不被爱是因为不够优秀’的错觉——”
“你还提他?”方趁时捏住他的下巴,挑眉。
火葬场太忙,宋正松的火化仪式只能被安排在下周五,距离高考只有三天。
倒计时五天的时候,澜越高三全体放假,学校给学生开放教室,可以在家复习,也可以来学校自习,时间倒是有。
本来方趁时想,要不干脆排到高考后去,但谢晏觉得不安心,想先火化掉,毕竟“入土为安”,入了土,一切便好像尘埃落定。
当日天还未亮,两人就起来了,方趁时开车送谢晏过去。火化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宋正松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亲妈养在医院不知情,遗体告别只有谢晏到场,连宣讲都不必。
谢晏在灵前站了一会儿,跟方趁时说:“我昨天本来想写份稿子。”
“然后呢?”方趁时听得认真。
“然后发现,我其实不太了解舅舅,好像写不出他的生平。”谢晏搓了搓脸,“我们家的人,大概缘分都浅。”
父母火化的时候,他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念了份东拼西凑颂扬父母真善美的稿子,自己也不知道那稿子上写的人究竟是谁。
现在轮到舅舅,他依然写不出来。
方趁时搂了他一下。
排完队,便是火化,遗体送进去,骨灰送出来;大厅里有很多或安静或悲伤的人等待,吵吵嚷嚷,和一般的办事场所乍一看毫无区别。
生死便在这里随性地相隔。
接着是下葬。
墓地也是方趁时找人办的,为了谢晏以后扫墓方便,他托了人,在离市内最近的公墓订了块小小的墓地。这公墓很热门,光有钱也得找到路子花。
“给你外婆留了一半,等她百年之后,可以跟你舅舅葬在一块儿。”方趁时低声说,“我还多订了一块离得近的,等考完试,我们把你父母的墓挪过来,这样你以后不用出城去祭拜了……”
谢晏转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方趁时一愣:“……这里都是人。”
“我知道。”
“你不是,”方趁时声音有点哑,“不愿意给别人看见……”
他在公共场合从不做超出能用“朋友”二字解释的行为,哪怕想拥抱谢晏,也只是短暂地搂一下。
谢晏摇了摇头,抱着他没有说话。
不在乎了,谢晏想。
他逐渐意识到,他所坚持的许多原则和行事框架,都没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人才最重要。
近来谢晏情绪一直不好,方趁时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方趁时应该是一个,将一身张扬藏在淡漠里的,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人。
谢晏很难过,也觉得自己很糟糕,同时又很感动,以及为自己的感动而唾弃自己。
过去的无欲无求,好像只是因为求不得。
如今的他那么贪婪。
从公墓出来,已经过了中午,两人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店,吃了点东西。谢晏出来后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就说想回学校。
他觉得那个氛围比较能让他投入到复习中。
“那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方趁时盯着他,“千万等我啊。”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朝停车的方向过去。
谢晏冲他笑了一下。
看,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方趁时。
今天吴霜停在学校值班,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来,看见的时候还感觉很意外:“你俩怎么这个时候到学校?”
“谢晏有点集中不了,说回学校好一点。”方趁时替谢晏答了。
“这样啊,压力太大了吧?要注意压力管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这几天一直开着,有需要就过去跟心理老师聊聊。”吴霜停拍拍谢晏的肩,又转头跟方趁时说,“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嗯?”方趁时一怔,回头看谢晏。
“去吧。”谢晏说。
方趁时是可以保送的,他为了陪谢晏高考拒绝了,反正以他稳定的发挥,考不考都一样,把名额让给别人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但他这样的学生,无论对哪所大学来说都是香饽饽。
目送两人远去的时候,谢晏听见吴霜停在说,“T大、P大、F大、J大……都往学校打了电话……”
谢晏突然笑了一下。
真的,他好像很贪婪。
方趁时在吴霜停那里听了一耳朵各个大学开出的优渥条件,走神走到了太平洋西岸,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打断。
最后吴霜停说:“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方趁时摆了摆手:“不考虑。”
“嗯?”
“您问我考虑哪所学校,不如问谢晏。”方趁时说,“我跟他报同一所。”
吴霜停眼睛微微睁大,过了几秒钟才说:“你应该知道他成绩没那么稳定。”
“嗯。”
“我不是想说他不好,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考出好成绩,但是现在谢晏状态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万一因为压力太大失了手,滑档去了个普通院校,”吴霜停问,“你也要跟着去?”
方趁时笑了:“吴老师。”
吴霜停带了方趁时三年,不敢说有多了解这个学生,但知道他不爱笑。
他笑起来她心里就觉得毛毛的,没好事。
果然,方趁时的下一句是:“我去年还打算陪他去上大专的。”
吴霜停:“……”
她对方趁时毫无办法,劝说几句之后,只觉得此人油盐不进,十分心累,只好放他回教室,然后考虑是不是要跟谢晏谈谈,又会不会让谢晏压力更大,苦恼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方趁时才不管她。
他手插兜,像往常一样晃回教室,却没看见谢晏的人影。
一股白毛汗从后背升起,方趁时的脸色骤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