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没几个人,他抓住坐得离两人座位最近的班长江露白,只觉得自己声音都抖起来了:“班长,你看到谢晏了吗?”
“没。”江露白刚刚看到他俩在走廊上的,说,“他就没进来,你跟霜姐走了之后,他也往那个方向过去了。”
那个方向,有办公室,有厕所。
谢晏不在办公室。
方趁时跟江露白道谢,转身匆匆朝厕所跑去。
离2班最近的厕所,没有。
稍远一些的,他们常去接吻的厕所,没有。
方趁时再往远处跑,去每一个他们曾经在里面偷偷亲吻过的厕所找人,没有。
他想到了上一次,他差点没找到谢晏的时候。
那回谢晏究竟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不知道,谢晏没说过,后来方趁时也没有刨根问底。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空教室。
方趁时一间间看过去。
没有人。
谁也不在。
冷汗冒了出来,他开始给谢晏的手机拨号。
电话响了好几声,但还好,有人接。
“喂?”方趁时的脚步停下,手下意识地扶住墙,“你在哪儿?”
“嗯?你跟霜姐聊完啦。”谢晏的声音轻轻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温和的,不带一丝阴霾的。
越是这样“正常”的谢晏就越让方趁时心惊,他压了压狂跳的心脏,低声问:“聊完了,你在哪里?”
“天台。”谢晏说。
第110章
“谢晏!”方趁时一路疾跑, 猛地推开天台门,大口喘着气。
落日的余晖将世界染成金黄,想象中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离深渊两步之遥。
尽管找来的路上就想过这种可能性, 但当这个画面真实呈现在眼前时,方趁时仍是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跑过去,但快走几步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刺激到谢晏,又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方趁时想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了。
站在那里的人听到动静,转过了头,脸上带上了一点笑:“怎么了?”
“你……”方趁时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了。
他找人找得太急, 跑得太用力,身上冷汗热汗一出, 嗓子疼得像刀割一样。
“以为我要跳楼?”谢晏愣了愣,又摇摇头, “我没有,我只是想上来看看,琢磨一下……琢磨那个时候,你想跳下去的时候, 还有他真的跳下去的时候, 你们都在想什么。”
方趁时深吸口气, 感觉到口腔中分泌出些许唾液,他将它们咽下, 嗓子终于能出声了:“其实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
“嗯?”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才会想要结束它。”方趁时认真地看着他, 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当时还觉得,说不定能体验下飞的感觉。”
那天他在城南职高的楼顶坐了一下午,无数次幻想,孟书秋会不会满世界寻找他;又或者会不会有别的人发现他在这里,孤绝地想要画一个句号,能阻拦一下他。
幻想到最后,一切纷扰的思绪如燃尽的灰,什么都不再想了。
然后谢晏出现在了天台门口。
正如此时此刻,他跑到天台寻找谢晏。
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短暂地体会到了当年谢晏劝他下来的心情。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同桌是怎么想的,他对那个人的关注有一些,但不多,算不上非常了解,因此答不上后半句。
就像他严密地监视了谢晏这么多年,也只有到此刻才追上了一点当初的影子。
人与他人之间,本就相隔着银河。
“这样啊,”谢晏点了点头,将脸转了回去,看向落日,看向眼前的大地,这副景象很美,美到他的眼睛有些贪恋,“别担心,我是不会跳下去的。”
“谢晏。”方趁时喘匀了气,人也冷静下来了,便忽然多出几分好奇心,“你从没有想死的时候吗?”
他从前以为,自己活在地狱之中。
但了解之后发现,谢晏的痛苦,并不比自己的少。
“我?我当然想过去死,可是我害怕。”
“……这么简单?”
“嗯,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不可以吗?”谢晏笑了,“没人规定需要什么高大上的理由才能活下去吧,就像我们的出生也没什么理由一样。”
“人就是活着,一个卵子选择了一个精子,它们结合成为受精卵,然后这颗受精卵发育、长大,诞生了肢体、思想,人就是因为这种理由活着的,非要思考个‘人生的意义’出来,大概是宇宙对人类这种高智生物的惩罚。”
“寻找意义是我们的枷锁,是我们的牢笼,但是,可能也是因为想求一个意义,才会有许许多多伟大的,壮烈的故事。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这很公平,所以,我也没有责怪宇宙法则的意思。”
“我之前跟你说,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其实只是因为……我那时候总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也许倒霉的人生,就能够熬到一个幸运的时刻,人运气再差,一生也总该有一个高光吧?就算没有……呃。”
谢晏说到这里,明显被自己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习惯了努力,这可是我自己的人生啊,我再怎么努力,都是不过分的吧。”
他说完,整个人转了过来,看着方趁时笑了:“更何况,这些都是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的生活比那时候好多了,我更没有了绝望的理由,所以你看,熬过去的话,会等到幸运时刻的吧。”
“……嗯。”
如果没有近日连续发生的事,方趁时会觉得谢晏这段话发自内心。
但因为这种种发生,他总害怕谢晏在强颜欢笑。
方趁时朝谢晏走过去。
他走得很稳,但其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有一点点的颤抖。
“抱一下,好吗?”方趁时问。
谢晏笑着问:“你以前不都是直接抱上来的吗?”
他说着张开了双臂,下一刻,接到了整个扑过来的方趁时。
对方扑过来的力气颇大,谢晏朝后退了半步,好悬将两人的身体一齐稳住,反抱住他,推着人往靠内的方向走:“不要这么用力,不看看这是哪儿?天台上不要乱走,太危险了。”
方趁时的脸还埋在谢晏肩膀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的:“这话不该我来说?你吓死我了。”
“……抱歉。”谢晏认错认得很快,“是我不对。”
他一直把人推到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任由方趁时抱着。他想方趁时应该是有话想说的,哪怕只是骂他失联。
但等待片刻后,却听到方趁时说:“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不能接受你不爱我,但刚才我突然发现,原来比起你不爱我,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你消失。”
“可我没有不爱你。”谢晏说。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方趁时亲了下他的侧脸,倏地抬起头,“还有,谢晏。”
“嗯?”谢晏看见他的脸一愣,“你怎么哭了。”
虽说此刻方趁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眶却是红的,也不知道是有多少打转的眼泪被他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