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班里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各科的课代表便纷纷开始收作业。
到谢晏这里,他交了,他同桌说,“我没带。”
谢晏:“?”
第一个来的人是班长江露白,她兼着语文课代表。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没带?”
方趁时只“嗯”了一声。
“……好吧,那下次别忘了。”江露白就走了。
第二个来的人是物理课代表许烨。
他常年戴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小。听方趁时说没带,他的表情有点严肃起来:“你是没带,还是没做?”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随你怎么理解。”
许烨就走了,但谢晏看他表情,感觉他打算去打告状。
谢晏就弯了弯腰,把脸往方趁时那儿凑了凑,小声问:“你真没带吗?”
“没做。”方趁时垂眼看他,“我没把作业带回去。”
“……您不是优等生吗?”
校服纽扣都严格扣到最顶上的那种啊?
“高中的知识我早学完了,做作业意义不大,所以我在想,”方趁时说到这里,拖了个微妙的长音,声音散着,听上去懒懒的,“我非得那么,每一秒都规规矩矩的,才可以么。”
“我能不能,不守纪律。”
谢晏:“……”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让打结的大脑重新流动起来,这个情况,要怎么办?
他当然应该劝学,可是他莫名觉得……
方趁时看上去,不是很对劲。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而偏偏,谢晏是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谢晏想了想,轻声问,“我不是你家长,也不是老师,管不到你,也没什么资格管你。如果你有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方趁时的表情很平静。
他沉默片刻,轻声问:“你总是这么好心吗?”
谢晏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在思考,苏蓉的到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方辰时还是那个说辞,“没带。”
“是没做吧。”显然,苏蓉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会跟老师说你周末住院的事情的。”
“什么?!”前排的徐明泽立刻转了过来,他是个爱八卦的,“方总,你周末住院了?”
“没多大事,他出了个小车祸,你别瞎打听。”苏蓉皱了下眉,骂了一句,“你数学作业呢?”
“等一下苏姐!还有最后一道题!!”
苏蓉收完作业就走了。
谢晏摸出手机,在桌兜里给盛柯悄悄发消息。
【日安:请问一下,您的发小是不是】
【日安:迟来的叛逆期了?】
第16章
方趁时一科作业也没交。
第一节语文课,吴霜停带着月考成绩进来。
她在投影上放出排名表格。
2班的平均成绩一直比较好,也就只有谢晏拖后腿。谢晏对自己的班级排名毫无指望,就希望自己努力了半个月,能把年级排名提一提。
没想到投影往下拉,他发现自己的班级排名进了一名。
倒数第一是一个灰色的名字,整行被划了删除线,意为无效成绩。
他视力还挺好的,一下就看清了那是什么。
【方趁时 0 0 0 0 0 0】
谢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方趁时,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吴霜停只撂下这么一句,别的也没说什么,就把这一段略了过去。
鞭策了几名成绩下滑的学生,又表扬了几个人,最后,她着重表扬了一下谢晏。
“谢晏同学本次月考的年级排名较上一次进步了快一百名,说明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努力的,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其他同学也要学习一下这种认真学习的精神。”
澜越一个年级有400多名学生,这回谢晏考了358名,比从前的吊车尾显然是好太多了。
不过这个结果,在谢晏预料之内,他其实初中的底子还不错,再给他点时间,他有信心追到年级前列去,因此并不觉得过于欣喜。
他一直在看方趁时,瞥一眼,再瞥一眼。
方趁时平时上课很规矩,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但谢晏知道他其实对周围人的视线和动作都很敏感,不可能像这样任谢晏看了这么久还毫无反应。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方趁时故意当作没看到。
……行吧。
叛逆期小孩不想正面回答问题,那他能说什么?
下课,教室里探讨题目的氛围浓厚。月考之后的第一个上学日,一直是订正错题、查漏补缺的日子。
方趁时独自跟着吴霜停离开了教室。
盛柯钻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方趁时的位置上。
“你早上那问题什么意思?”
“他没做双休日的作业,然后你也看到了,月考交白卷。”谢晏月考那天很认真,是真没发现方趁时坐在他边上交白卷,他明明感觉方趁时一直在写字,“还有周六的事,你俩都不肯说,但是我猜……他是不是在跟家里赌什么气?”
盛柯望了望天。
方趁时……他自己不提的话,盛柯不太好说他家里的事情,但显然,此时盛柯脑子里想到的许多事情与细节显然会比谢晏想到的更丰富,足以支持谢晏那句“迟来的叛逆期”。
过了一会儿,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但他顿了一下,又说,“可我要是他,我大概会叛逆得更厉害吧,他家的情况……唉,反正他就算不高考也饿不死,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别太出格就好了,我也会帮着劝他的。”
“那怎么行。”谢晏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卷子上。
他错了不少,试卷上勾勾叉叉的,触目惊心。
错题可以改,改正了再学一遍,下次考到就不会错了。
“有什么不行的?”盛柯说。他成绩其实还不错,但他也没太把高考当回事,能考就考,考不好天也不会塌。
“高考,是每个人人生第一次遇到的,有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的事情,如果运气不好,这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谢晏抬起眼,看着盛柯。
他目光很平静,没有说教、谴责,没有惋惜、心疼,没有鼓励、鸡血,就像是风,像是云,像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花、叶、景,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一瞬间,盛柯甚至觉得在这个场景里,谢晏才是哥哥。
他没想到谢晏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觉得,方趁时或许是成绩太好,家境太好,忘记了对‘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件事的确信感,有多重要。”
盛柯大脑打了结:“……能说我不太懂吗?”
“就像……”谢晏思索了一下,比划起来,“游戏厅有那种打拳击的机器,你玩过吧,一拳挥过去,可以打出一个分数的那种,还能破纪录。”
“嗯,我家里就有。”
“……”谢晏被他随时冒出来的富豪气息噎了噎,接着说,“打过去的时候,软垫会给你一个同等的反馈力度,你将那个靶打倒,然后机器跳出了分数,这个过程,很爽吧?”
盛柯点点头:“我就是喜欢玩才买的。”
他后来甚至去报名练习过拳击,但因为不及有氧掉脂快,又放下了。
“如果这时候在你面前放一团棉花,你用同样的力量打过去,就没那么爽了,对吧?”谢晏说,“同等力量反馈所带来的确信感,让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如果以方趁时全科近乎满分的成绩都不能享受高考的话,他生命里还有什么能够享受的事情吗?”
“你是他发小,你知道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吗?”
盛柯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