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太知道了。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但是……”盛柯偏过头,从方趁时桌上拿起那本《Le Baiser Au Lepreux》,这是一本英文版小说,谢晏最近看到几次他在看书,看的都是这本,“也许他也不一定喜欢看,就这本书,他10岁开始看的,看几遍了都。”
“他经常这样,碰见一本喜欢的书就反复看,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他的爱好,但可能……”盛柯挠挠头,“其实我听不太懂你的话,什么我们是谁不是谁的……但我会想想办法的。”
谢晏点点头,盛柯就挠着头回座位了。
但谢晏没打算指望他。
因为首先,用逻辑想,如果盛柯真能解决方趁时的问题,那么方趁时现在就不该有问题;
其次,谢晏并不相信任何人。
至于他为什么想帮方趁时……
很简单的理由。
因为他觉得,方趁时看起来,好像在求救,而他无法视而不见。
……
吴霜停回到工位坐下,回头看向跟进来的方趁时。
方趁时依旧是那样,穿着规矩,礼貌地跟随到她办公桌前差一步的距离站定,站姿也笔挺得很标准,挑不出毛病。
“为什么交白卷?”吴霜停随手翻了下班长收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批阅的周末作业,“你今天作业也没交,刚刚物理老师还来跟我告了状。”
“因为……”
她耐心等待,想听听方趁时会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料方趁时却说,“我最近在和我妈赌气。”
吴霜停:“……”
“考试的时候我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了,您想看的话,我可以拿过来给您对,我想成绩和上一次考试应该没差太多。”方趁时的说辞是早就想好的,更何况这些都是实情,“这次是校内月考,不参与全市排名,即使我考得不好,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所以我觉得,拿来和我妈赌气很合适。”
就像他决定不去苏家晚宴的时候,就想好要去哪里,要制造一场怎样的事故,要选什么时机才能保证安全,要用什么借口才能给苏家交代,并成功气死他妈一样;
在决定交白卷的那一刻,他就准备好了写在草稿纸的答案,想好了说辞,在脑内预演过老师质问自己时,应该用怎样的态度作答。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忧郁,像是头一次和家长闹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的“优等生”,只能用自毁不伤人的方式,和家长对抗。
吴霜停果然拿他没办法,数学老师来高二年级组串门,见到方趁时还顺便慰问了一句他周末住院的事,引得吴霜停又多问了几句。
苏蓉没多说,跟数学老师说的是“方趁时周末出了个车祸,住院两天”,方趁时便捡着这个理由顺嘴往下说。
这下吴霜停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小车祸而已。”方趁时看上去漫不经心的。
吴霜停只好教育他让他下次别再交白卷,说几句和家长对抗无意义之类的冠冕堂皇话,随后便让他回了教室。
到座位上,谢晏问:“霜姐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为什么交白卷。”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其实写了一遍答案,只是没写到卷子上,分数没下降,让她不要担心。”方趁时神色轻松,“她没说别的了。”
谢晏愣了一下:“你做了卷子?”
方趁时“嗯”了声:“要看?”
谢晏向他摊开手掌,方趁时弯下去找了找,抽出几张草稿纸给他。
那上面满满当当都是答案,字迹干净利落,转折有力,锋芒毕现。
字如其人,方趁时其实是个很尖锐的人。
作为一个现任学渣,谢晏看不出他的答案正确与否,只是和自己答对的几道题比,能看得出都是对的。
他心里有了数,捏着那几张草稿纸问:“你和你妈关系很差吗?”
方趁时愣了愣。
他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只和班主任装了次可怜:“我有哪个字表达了这个意思吗?”
他也没和谢晏说过他和母亲的关系。
谢晏摇摇头:“是我自己猜的,你要是觉得我冒犯到你了,就当我没猜过。我只是觉得,你连做点想做的坏事的时候都这么滴水不漏的话,大概是因为不得不和那个本该为你兜底的人对抗吧。”
方趁时一怔,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声地攥紧了拳,不长的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轻微的疼痛叫人清醒。
也叫人,印象深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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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对高中生一针见血,扎穿他所有的伪装,大概是件很讨人嫌的事情。
谢晏不在乎方趁时会不会因此讨厌他,与人为善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可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
他觉得,得有个人拉那小孩儿一把,哪怕是以恶人的方式。
但方趁时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在一瞬间瞳孔的晃动之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谢晏感觉到他压抑在平静下的戾气散去了一些,像是没捕到食,却被人类顺着撸了毛的猫科动物,浑身散发着一种微妙的餍足。
也行吧。
谢晏想,总比苦大仇深来得强,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无非是活得不够长罢了。
……
又过一天。
清晨,谢晏从他妈开的阿尔法上蹦跳着下来,发现头顶被人遮了一把伞。
修宁市的雨一下下一周,不是罕见的事。
谢晏愣了一会儿,才对雨色沾衣的方趁时说:“你特地在这儿等我?”
“不算等。”方趁时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只比你早到了5分钟。”
5分钟。
这大清早的,他穿着澜越的西装校服都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在这寒风里站了5分钟,这还不算等吗?
而且。
方趁时平时都是比要求的到校时间提前5分钟到,印象里从没有提前过。
谢晏只觉有几分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方趁时顿了顿,“我乐意的。”
谢晏不好意思让他多吹风,压着心底的古怪,撑起拐杖往前走。
他本就是个肩膀不窄的男生,拐杖一撑,占地面积更是比平时大了一圈,尽管方趁时撑了一把大伞,但谢晏走进教学楼后回头,仍旧看到方趁时校服左肩濡湿了一块。
意识到谢晏的视线,方趁时偏头,右手往那里按了按,挡去他的目光。
谢晏忍了忍,到教室后还是没忍住:“你衣服湿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
“会冷。”谢晏继续道。
“没事。”
谢晏很难受。
接受平白无故的好意不是不行,但他总想还过去点什么,如果还不了,浑身就会像有蚂蚁在爬,痒得坐不住。
他最近到校很早,这时候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方趁时在旁边安静看起了书,他独自在座位上扭动了几分钟,把自己的校服脱了。
“要不你先穿我的吧。”
方趁时瞥了一眼过来:“你的校服我穿得下?”
谢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谢晏总觉得他在嘲讽。
身体!!争点气啊身体!!我都每天喝牛奶了!!!
“那怎么办,”谢晏烦躁地挠了挠头,他的头发最近长了一点,开始能遮住头上的伤口,“你坐风口,还非要开着窗,总不能一直冻着吧。”
方趁时轻轻一挑眉。
他漆黑的双眼盯着谢晏看了一会儿,看到谢晏心底发毛的时候,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谢晏看上去更烦了:“年轻人不懂事,到老了肩周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