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表白的那一刻。
谢晏荒唐地想,原来方趁时喊的人,并不是他本来的同桌,而是谢晏——17岁从城南职高肄业,5年时间打过上百份临工,无父无母无业无爱的人生败犬,谢晏。
但是。
方趁时为什么这么笃定他是他?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今天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这间病房?
还是说——
一瞬间从尾椎骨传上来的悚然,叫谢晏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谢晏垂死挣扎,“我当然是我了……能不能别摸我脸。”
“不能。”方趁时才不管,他再一次靠近谢晏,在谢晏差点以为他要吻他的时候,将下巴搁到了谢晏的左肩上。
他长叹一口气,随后,好像漂泊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港湾,紧绷的身体整个松懈下来,长而有力的双臂环住了谢晏的腰,嗅了嗅,满足地喟叹:“谢晏,你好香啊。”
谢晏:“……”
谢晏在那一刻甚至连“反正我无力反抗的身体已经先一步替我的精神试过了,如果实在受不了接吻的话,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好了”都想好了,结果方趁时整的还挺素。
素是素了点,就是显得更变态了。
“……我并没有使用任何香氛产品。”谢晏说。
小谢晏摆在卧室储物柜里的香水他一泵都没有喷过,最多就是有点沐浴露,洗发露,或者洗衣液的味道,他觉得方趁时是在胡诌。
方趁时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这一声叹在谢晏耳朵边,叫谢晏麻了半张脸。方趁时歪了歪头,目光专注地盯着眼前一片瓷白的脖颈,就用这个小鸟依人的姿势,语气幽幽地和谢晏说起了话。
“你知道吗?你藏得一点都不好。”
“之前的谢晏……我一直觉得他有点笨,但凡他愿意装一下,和父母服个软,他就能过上舒服一百倍的生活。”
“可是有时候,我又有点羡慕他的直来直去,羡慕他敢和他爸拍桌子对着吵架,他有我没有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很厉害。”
“至于你。”
“你自己也知道吧?你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这一点,只要观察过你,再观察一下他,就很容易发现。”
“最关键的是,我看到了,亲眼看到的,看到你来看望了你自己的身体,还去看望了你的舅舅。”
“不过,唔,硬要说有什么偏差的话,大概是今年清明,你没去扫墓……但你往年也不一定会准时去,对吧?”
“谢晏,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和床上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可不记得,我的同桌,跟城南职高曾经的校霸谢晏,有过什么交集。”
“再说……”
“你该知道,你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奇迹了,既然你能活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他的唇就在谢晏的脖子旁,说话间喷出的热气全喷在了谢晏的脖子上。他们贴得这么近,以至于谢晏觉得自己稍稍一动就容易碰到方趁时的身体各处,害怕一转头就被他亲到,谢晏甚至连头都没敢动。
他平视着前方,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成了木头,心底却是有一些异样感蔓延开来。
“你监视我?”他问,“还监视了很多年?”
今年的清明那几天,他还没能取得谢母的信任,正是没法一个人乱跑的时候,就没去公墓。
但方趁时甚至知道他往年的行踪。
方趁时说:“你非要说这是监视的话,确实,我不否认。”
他左手上抬,摸了摸谢晏的头发,“你可能没注意到,最近你的发色变浅了,瞳色也变浅了,身上的味道……”方趁时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一样。这是谢晏的特征,不是我同桌的特征。”
谢晏:“……?”
他还真不清楚,如果方趁时没有骗他的话,也许是灵魂的迁移造成了某种磁场的变化,当然,他一个还在给自己补课的高中文化水平的学渣,暂时还不足以探索量子力学的领域。
“我不喜欢别人监视我。”谢晏说。
方趁时的手指滑到谢晏的锁骨上,指尖在那上面来回滑动,玩似的,语气听着还有几分委屈:“那我也没打扰过你,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完全没发现有人在监视你,不是吗?”
“你这话说的,”谢晏“哈”了一声,“没发现,难道就不是监视了?”
“那怎么办?我也……并不想改。”
方趁时目光一闪,脑袋枕着谢晏的肩膀来回蹭了蹭,声线泛着黏腻:“……别讨厌我,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谢晏差点被他这强盗一般的行为气笑了,“你认识我吗就喜欢我。”
“嗯?你不记得我啦,真是可惜。”方趁时的语气颇为遗憾,双臂收紧,将脸也埋进谢晏颈窝,“算了,没关系,你记住现在的我就好了。”
“我真希望自己记不住啊。”谢晏冷笑一声。
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双眼朝上,望着病房天花板的简易吊顶回忆着过去,说实话,用条件排除法的话,这事并不很难推理。
“我不太喜欢跟小孩儿玩,小五岁……唯一一个,是在城南职高教学楼的楼顶,捡到过一个准备跳楼的臭屁小孩儿,是你么。”
方趁时的双肩都抖了起来,他在笑。
那就是承认了。
“我本来以为那是学校教职工的小孩儿。”谢晏说。
“你们学校的门禁仿佛不存在,想进去的话,很容易的。”方趁时说着,用鼻尖蹭了蹭谢晏的颈窝,闭上眼,“孟书秋要我知礼守节、谨言慎行,要比其他人都优秀,我就想,那我找个她绝对看不上的地方跳楼好了,她肯定很崩溃。”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猜到了。”
“看出来的,”谢晏说,“直觉。”
“那你真厉害。”
“如果不是看出你想跳楼,我不会没事找事跟小屁孩搭话。”谢晏脸上露出方趁时曾经见过的,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的不耐神色,“我那会儿都17岁了,谁要跟还没我胸口高的小孩儿讲话?你还一点都不可爱。”
方趁时的脸偏精致,12岁那年婴儿肥已经退去了,好看是好看的,但绝对称不上可爱。
谢晏其实,最讨厌带娃,但他莫名其妙很有小孩缘,每次都得强压着自己的冷脸。
那天也是这样,他其实很不耐烦有小孩子想轻生,每次都想揪着别人衣领问问,这日子过得是有多苦,就这么过不下去吗?
能有他苦吗?!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小孩儿,你少跑到这里来,城南职高风气很差的,学坏了怎么办?”
“为什么我知道?我就是风气不好的源头之一,我还能不知道吗?!”
“所以呢?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监视我的?”谢晏有点没好气,“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