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超车,小马一个急刹,也刹住了徐鸣岐的话。
他突然从迷醉的赌徒之梦里清醒过来,又一声不吭了。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不安的静谧,祝垣也不说话,但现在纪河光是从他的表情动作判断,就能看出这个人在燃烧着怒火,只待爆发。
徐鸣岐吞下去的那半个字眼,似乎都能猜出来是什么。
他说,觉得祝垣可怜。
在这样的社会结构分类里,徐鸣岐变成了可以向祝垣施舍可怜的那类人,哪怕他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做,但依然可以从心理层面上来对祝垣施舍很多的同情。
“我们现在要去理塘。”小马清了两下嗓子,开始背导游解说词,“这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县城,那个很出名的小哥,这几年把这里带得更出名了。你们看这个天空是不是越来越蓝了,海拔高的地方就是这样,天蓝得像见了鬼似的。”
“怎么都是些海拔高的地方,”祝垣有些担心了起来,“不会高反越来越严重吗?”
“怎么了哥,”小马问,“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啊,我马上开回成都。”
“没有,我就是预防一下。”祝垣否认,“能走低一点的地方就绕点路吧。”
“318基本上都是这么走的,”小马有些为难,“这开着开着就从四川盆地出来上高原了,也没有低的地方。等会儿在理塘吃完午饭,还要去稻城呢,那里更高。我以为你都知道。”
“其实我都没认真看。”祝垣此时总算承认,“也没觉得有什么风险,网上随便搜了一下就来了。”
能多给行李箱里塞件厚衣服,就是他做足的准备了。
“我是身体上还没什么,就是万一其他人有反应。”祝垣说。
“你们有头疼想吐这些症状吗?”小马连忙询问,“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啊,这周围什么诊所医院我都知道的。”
徐鸣岐在做生意上毫无头脑,这方面却是挺敏锐。
“肯定不是在关心我。”徐鸣岐说,“我要是头痛脑热他立刻让我滚回去了。小马又明显没啥事,都开着车呢。那就只剩下……”
徐鸣岐将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费劲地看向纪河。
“你干什么?”纪河很不适应被人锁定,“我在写论文,不要一直看我。”
徐鸣岐又坐了回去,用手机给纪河发了两条消息。
“股票真的还在跌。你说我要买你推荐的那支股票吗?”
“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你了?”
“先回哪条?”纪河问。
“第一条吧,比较重要。”
“如果你赚了会分我钱的话,我就推荐你买。”纪河觉得自己很诚恳,“你会分我吗?”
“我赔了可以找你分担吗?”徐鸣岐也反问,“不能的话就没有。”
说来说去,还是只能徐鸣岐自负盈亏。
“那第二个问题呢?”徐鸣岐又问。
“我不是AI可以无限问,第二条收费。”纪河回复,“还在挨导师骂呢,别问了徐总。”
这就明显是在逃避了。
也是奇怪,只是同住了两个晚上,这两个人就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并排坐在后面,其实并不怎么说话聊天,但是就连空气里,都透露着已经熟起来的氛围。
就像今天早上,纪河开门时,他瞥见的那样。
纪河跑得太快,一只拖鞋都掉在了后面。
那个位置,旁边站着祝垣。
一大早,两个人衣服都没穿好,也不下楼去吃早饭,倒是站在窗边聊天。如果不是徐鸣岐知道祝垣有多恐同的话,心思早就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去。即使知道,现在仍然让他犯着嘀咕。
“那你怎么这么跟他和平共处的。”徐鸣岐又开始线上询问,“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吧!大家同志互助一下。”
“……”纪河说,“我感觉他不难相处。”
实话实说的话,对于此刻的纪河来说,徐鸣岐这种人比较难相处。刚刚打开朋友圈,看到徐鸣岐原来发了好几条动态,其中一条里是结冰的湖泊,而文案写着:
远离城市的繁华喧嚣,坐的也不再是Aston Martin Valkyrie。当回到自然之镜,才知道心的归处。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墨镜]
不管哪句话,都不像人说出来的。
“其实前几年确实还好,”徐鸣岐却真开始跟纪河倾诉起来了,“今年开始,就越来越暴躁,跟我提了好几次离婚,见到我也没好脸色。我开始还想是不是我约别人的时候被发现了,他恐同心里不舒服,现在想,他是不是听力下降越来越严重,开始自卑了啊?”
早知道会看到这种鬼话,还不如这条也收费回答。
“我是小三不是心理咨询师。”他开始自暴自弃,“我是小三!别问我这种问题!”
“?”
“陈教授”撤回了一条消息。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三条撤回的消息上面,是陈教授在跟纪河说着硕士毕业的要求,让他现在就要计划着提交开题报告。
但显然,陈教授的装死功力不够彻底,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又消失,最后还是颤颤巍巍给纪河发了一行字:“不管怎么样,不要耽误了学业。”
公路上果然不适合写论文,更不适合在跟导师交流的时候,顺便跟徐鸣岐这种人聊天,一不小心就点错了窗口,换来此刻的窒息。
如果再在梦中遇到摩利支天,纪河会让神灵把他这条命拿去算了。在导师这里丢这种人,跟死了区别也不大。
徐鸣岐还好意思继续敲他:“怎么不说话了?”
“到县城了。”小马说着,看了下时间,“哎,今天还是走晚了,现在都快两点了。大家快下车吃饭吧,这里很多餐馆过了两点就不开了。”
纪河黑着脸下了车,不仅没回徐鸣岐的消息,连点菜的时候也兴趣缺缺,打不起精神来,头都埋到了桌子底下。
祝垣在旁边看着,更加确定纪河始终处于病恹恹的状态,只是为了坚持下去,怎么问都不说出来。
也是可怜,都这样了,还在车上一直看着电脑敲敲打打。当学生不容易,这件事变得具象化了起来。
果然又问了一次,纪河还是说他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有点心累,让不用管他。
祝垣低头搜了搜,觉得还是不太安全,开始问小马:“我看到网上说,稻城亚丁那边海拔挺高,而且很多地方都需要徒步几个小时,不推荐普通人去,是这样吗?”
“其实也有道理。”小马说,“尤其是很多人徒步十几公里,中间还有海拔爬升,一不小心就体力透支了。但是……很火啊,牛奶海什么的,照片一拍,人全都去了。而且我看你们身体都还行吧,问题应该不大。”
祝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马,视线是正趴着的纪河。
“我还是不冒这个险了,”祝垣说,“我爸妈之前本来就一直说什么担心我出意外,要是去了又要被他们念叨。海子什么的,这一路不是也有很多吗?没必要。”
“也行。”小马说,“那我再改改路线,其实挺正确的,这才三月,草都是黄的,本来风景就大打折扣。如果遇上下雨,海子也拍不出感觉来。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到。”
“这个季节其实是淡季,”小马说,“所以你找我的时候,我赶紧就接了。最特殊的还是冰川和桃花,再早一点的话,还能过藏历新年。”
“我记得你说的,”祝垣想了起来,那些小马发给他的行程,“一路开过去,天气慢慢暖和,海拔也变低,冰化了之后,就该去看桃花了。”
“蓝色的冰川很美,”小马也回想了起来,“有的客人跟我说,他去过冰岛,花了好多倍的前,但那里的蓝冰都没这里的壮观。大一点的冰川,像山一样,完全把人压得喘不过气。哦对了,还有蓝冰洞可以钻进去拍照,那样拍出来才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