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后,当纪河终于实现财务自由,母亲也退了休,摆脱了繁杂的体力劳动工作。她依然闲不下来,爱上了四处旅行,哪怕在语言沟通上不方便,也靠着热情结交了朋友,生活精彩,甚至经常也不打招呼,到达了以后,才会给纪河发来照片,她总喜欢戴一条红色的丝巾,在照片里格外鲜艳。
最后一次出行,她也是去了西藏,没有告诉纪河,怕这个年纪了,被儿子反对。走在冰川里的时候,突然倒下,颅内高压,陷入了昏迷中。ICU抢救了好几天,没有去世,但也没有摆脱生命危险。
就像小马说的那样,无可避免的意外降临。
他在病房外,想尽了办法,流了很多眼泪,但没有任何人敢给他打包票。某天晚上开始,纪河开始频繁梦到祝垣的脸,在冰川之下。
求助封建迷信之后,大师说,这是果报,要找到那个人的墓地,才能作法消灾。
他没有找到祝垣的墓地,也没有成功挽回任何人的生命。
甚至回来的这一年,他自己都还只是个穷学生,母亲仍然在大楼里当清洁工,没有机会阻止她开启厄运的旅途,只能从祝垣这里下手,斩断一切的根源。
“感觉这种事不是我们教干的,”神灵说,“我回头帮你问问别的教派吧。”
“那付出生命可以改变这些吗?”纪河还是问了出来。
他不是很愿意,但还是想试着问问。
“开玩笑的,要你的命干嘛,那些天天作死登山去无人区的,命就够我们收了。”神灵说,“就是看到你这种不该存在这个时空的人,好奇过来问问。”
“就不能提供一点帮助吗?”纪河不死心地问。
摩利支天转过身,将尖嘴獠牙的野猪愤怒相对准了纪河。
祝垣睁开了眼。
自从前几天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见手机铃声以后,他现在给智能手表设置了震动闹铃,今天第一次试用,成效十分明显,很快他便醒了过来。
除了手腕上的震动以外,还有窗边的光线。
祝垣睡觉的时候,喜欢屋子里一片漆黑,关灯之前,是把遮光帘严严实实拉上了的,但现在,遮光帘依然拉着,旁边的桌子上却有人坐在那里,手机靠着墙,似乎正在跟人视频通话。
但没有声音。
手机的背光下,他只看到纪河黑色的背影,比划着许多的动作,有的动作祝垣认识,有的并不怎么熟悉。
“公司发的体检卡要按时去做检查,”挂断之前,纪河还是不放心地提醒,“要重视!”
纪河挂掉电话,一看时间才刚到九点,按小马说的,今天行程没那么紧张,等会儿才需要出发。原本想静悄悄走回床上,刚转身,就撞到了祝垣。
祝垣顺手拉开了遮光帘,天已经开始亮了起来,熹微的晨光照进来,房间里也能看清纪河的脸。
“我刚刚看到你在跟人视频,”祝垣已经戴上了助听器,“那是你妈妈?”
“嗯,”纪河没想隐藏,只是之前没必要主动暴露,“她听不见,跟她聊天都是用手语。”
“怎么这么早?”
纪河不想说出梦的事情:“她起得也早,不耽误的。而且,到了车上再打视频电话,也不是很方便。”
既不方便手语交流,也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祝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没事,这也没什么。”纪河说,“再说车上就那两个人。”
但他又忍不住问:“那你爸爸也是残疾人吗?”
“没有。”纪河说,“我是弃婴,被她捡回来的。后来就办了收养手续,我们家就我俩。”
他生命的开始,就是起源于一个纯粹的好人。甚至在那之后,因为他的关系,也很难有一段合适的婚姻,索性就这样了下去。
“那你以后教我吧,”祝垣突然说,“我只会一点最简单的手语,难的都不会。”
纪河不太赞同:“我可以给你找个专业的老师,我自己的也不算标准。”
“学过。”祝垣说,“很久之前,找人学了怎么读唇语,差不多学会了。但后来找手语老师,学了一点就……有点受不了。”
首先是思维的模式,很多都和常人的说话语序不太一样,学会一些短语以后,用来变成说话的工具,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或许都还可以忍受,但更大的打击是,他原本以为已经接受了现实,但现实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是更细节的东西,是别人的表情,,似乎已经变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大概是这个人第一次出远门吧。他想。里需要沟通的人,并不需要这门语言,使用起来,只会让祝垣变成孤岛。
学唇语是靠近和伪装正常人的世界,学手语是进入新的世界,祝垣选择了前者。
“虽然确实也没什么用。”祝垣望着窗外的太阳逐渐升起来,和皓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还是都学学吧。万一哪天就真的完全听不到了呢。”
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人白干活,他又补充了一句惯常的用语:“你不上课的时候过来,可以给你加钱。”
“你怎么老是说给人加钱。”纪河有些哭笑不得,“是不是每次只能这么对付徐鸣岐养成习惯了。”
“还是等这次旅行结束吧。”纪河说,“只要能安全到达,一切都好说。”
祝垣发现,纪河似乎是很重视这次旅行的,似乎已经变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大概是这个人第一次出远门吧。他想。
第28章 DAY3.1
大门在框框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锤穿,打断了两个人才刚刚深入一点的对话。
纪河在猫眼里看了一眼来人,顿时不想开门。
“纪河,”徐鸣岐在门外喊, “快点开门。我有事问你。”
门刚一打开,就是徐鸣岐急切得有些紫红的脸。
“刚开盘了,”徐鸣岐说,“你说的那支股票,拉高以后开始下跌。”
“嗯,会一直跌的,跌到变成仙股,很多人被套牢,变成大新闻。”纪河又变成了睡高管私生子的神棍,张口就来,“你现在割肉的话损失还不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万一涨了呢?我不就赔了?”徐鸣岐似乎很需要一个人来为他做决断。
“你赔了我也没钱给你啊?”纪河不可思议地摊手,“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卖了论斤也没几个钱。不可能让我负责吧?都说了睡出来的,我也不懂股市啊。”
表演无赖这一方面,是纪河后来才学会的新技能。
话已经说到这里,剩下的,就是留给徐鸣岐自己去纠结抉择了。
“他刚刚发什么疯呢?”祝垣问。
“炒股炒得精神失常了。”纪河说,“你确实应该早点跟这人离婚。”
徐鸣岐似乎确实很焦虑这件事,上车以后,他没心情看沿途的风景,始终盯着手机上的涨跌曲线。
“我割肉了。”戴上防晒墨镜,徐鸣岐伤感而沉痛地说,“这是我最相信你的一次,希望是真的。”
“你在跟谁说话?”祝垣没明白。
徐鸣岐这才想起来,纪河的内幕消息是手机发过来的,祝垣他们并不知情:“跟我内心的声音说。”
“……我真受不了这个神经病了。”既然矛盾已经公开化,祝垣也停不下来抱怨,“我跟爸妈说了,回去我就起诉离婚。不管你同不同意。”
徐鸣岐不知道是不是想着远方还尚未飘来的钱,语气也变得轻佻:“哎你说你何必呢,这几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就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离。你看我这种人,如果要离婚肯定是要让你大出血的,你到头来又没落什么好处。还有你爸妈,一旦离婚,肯定马不停蹄又到处给你找新的对象,最后都是一样的。你不会是想找个真爱吧,你的家庭条件放在那里,还非要让人没有企图?至少我是真的觉得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