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盼在布行里转了两圈,最终挑了块绿色带小花的布,澜洲冬天太素了,路边的树叶子都掉没了,连墙也是灰扑扑的,这块布看着就很有生气。
沈砚舟笑着应了,又去买了细铁丝,一盒长钉,还顺带挑了根粗细均匀的木棍,打算钉在窗户上边当窗帘杆,比直接穿铁丝要稳当。
回到出租屋,沈砚舟找房东借了张高脚凳和尺子,开始忙活挂窗帘。
他先拿尺子在窗户上方找平,用铅笔画了四个点位,细木棍打磨光滑,才踩着凳子站上去。
沈砚舟嘴唇抿着两枚长铁钉,手里攥着铁锤,正全神贯注地往画好的点位锤进钉子。
俞盼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砚舟工作的背影。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沈砚舟的轮廓描上一圈光晕,他小臂肌肉因为用力锤钉子,绷出流畅的线条。
房子被晒得暖洋洋的,他们出租房也早变了模样。
从刚住进来只有床和桌子的空荡荡,到现在被一些小物件填满。
床边多了个沈砚舟亲手做的小书桶,高度跟床齐平,最上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木板,能放水杯,闹钟,笔筒,底下藏着个能拉出来的方正小桶,俞盼的书和稿纸都整齐收在里面。
门边摆了个三层鞋架,也是沈砚舟用木头做的,不过是旧木头。刷了浅棕色的漆,他们的鞋子不多,只占了最下层,中上两层就用来放针线包这些小杂物。
靠窗的饭桌铺了块洗得有些发白的绿白格子桌布,边角都被磨软了,墙上挂着本日历,每天早上俞盼都会划掉前一天,旁边钉着长木架,上面挂着两人的外套,围巾。
沈砚舟把穿好窗帘的木棍卡进两枚钉子中间,晃了晃,总觉得不够稳,想在在底下钉子的旁边多钉两枚钉子加固。
他的注意力全在窗帘杆上,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盼盼,递两颗钉子给我。”
话一出口,沈砚舟才想起俞盼听不见。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一只白皙的手捏着两枚铁钉,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砚舟下意识接过。
俞盼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仰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沈砚舟从凳子上下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试探着,轻轻地叫了一声:“……盼盼?”
俞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睁大了眼,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神里的茫然被困惑和震惊取代。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舟开合的嘴唇。
窗外的自行车铃声,巷子里邻居的闲聊声,还有沈砚舟喊他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大脑。
他眨了眨眼,想冲沈砚舟比划,眼泪却先一步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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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对小情侣[撒花]
第24章
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待了太久, 恢复听觉后,俞盼对声音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
具体表现在一整个下午俞盼都缠着沈砚舟比比划划,让他说话。
沈砚舟自然依着他,在他耳边柔柔地说着各种琐事, 从窗外的云说到晚上想给他炒什么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
下午的情绪起伏太大,俞盼洗完澡后就直打哈欠, 眼角开始泛红流泪。沈砚舟哄着人上床睡着了才收拾衣服去洗澡。
只是没想到等他晾完衣服回来, 见俞盼把脑袋伸到蚊帐外边,睁着大眼睛看他。
“……”沈砚舟擦干了手,“怎么醒了?”
俞盼往上仰了仰头, 指着耳朵, 比划:“声音好多,头有点晕。”
沈砚舟一下收起嘴角的笑,坐到床边用手心捂住他的耳朵,为他隔绝掉一部分声音,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俞盼顺势把脑袋搁在他大腿上, 感受着耳边温柔的压迫感和骤然减弱的声响, 点了点头。
沈砚舟给俞盼捂了一阵,见他没那么难受了, 就把桌上的百雀羚拿过来, 拧开盖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膏体,“正过来, 给你擦脸。”
俞盼马上翻过身,面对着沈砚舟乖乖躺好。
像只等着顺毛的猫,沈砚舟心想, 挖了点膏体在掌心化开后,抹在俞盼脸上。
他手上有层干粗活留下的薄茧,动作虽轻,还是磨得俞盼微微皱了眉。
“娇气。”沈砚舟语气宠溺,改用手背给他揉,“手伸出来。”
俞盼听话地把手递过去,等自己的手被擦得润润的,也学着沈砚舟的样子,挖了点膏体在他脸上糊,神色很是认真。
擦完脸,俞盼又扯着沈砚舟衣服缠上来,要他说话。
“不是说吵吗?”沈砚舟故意逗他。
俞盼比划:“你的声音不吵,我喜欢的。”
沈砚舟心软成一滩水,一手揽着他躺下,另一只手的手掌则继续捂着他的耳朵,“这样还吵不吵?”
俞盼摇摇头,在沈砚舟胸口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有点怕。”
“嗯?”沈砚舟低头,下巴蹭过俞盼柔软的发顶。
“我怕我一觉起来又听不见了。”
沈砚舟拍着他背的手一顿,将他搂得更紧些:“没事,现在能听见就代表至少比以前恢复了一些。就算有反复,恢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咱们慢慢来。”
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点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被手掌捂住耳朵后,变得模糊温柔的世界,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沈砚舟半抱着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床顶陷入沉思。
俞盼的听力恢复了,是好事。证明治疗是有效的,但着也只是第一部。
他又想起王红娟说的话——
“他的听力问题是因为过度担心你,但他失语背后,应该还有更深的创伤。”
为了能早点好起来,俞盼是很配合治疗的,他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曾经流浪过的事。
时间久了,王红娟注意到,俞盼所提到的流浪日常只有温暖炎热的季节,当她试探着问俞盼冬天是怎么度过时,俞盼在本子上写:“不记得了。”
之后她再试探着问冬天之前的日子呢,俞盼还是那个答案:“不记得了。”
他记忆的开始是在被捡回去之前的那个冬天之后的。
这也让王红娟断定,导致俞盼失语的创伤就在他忘却的那段记忆里,大脑为了保护他,选择性地封存了那段过于痛苦的记忆。
过于痛苦的记忆……
沈砚舟当时听完就想,他记得爸妈把俞盼抱回来时的场景,小小的一个,长到肩头的头发,乱糟糟的,窝在他爸怀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
那会儿爸妈也不确定俞盼多大,只是让他们比着身高,沈砚舟当时九岁,个子挺高了,俞盼当时比他矮三个头,就给定了六岁。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在街头流浪……会碰到什么痛苦的事呢?
简直太多了。
多到沈砚舟往这边一想,心里就发疼。
也许是因为听觉刚刚恢复,大脑还不习惯在睡眠中处理这么多声音信息,俞盼睡得很不安稳,翻来翻去,显得很烦躁,时不时还会惊跳一下。
到了后半夜,他哼哼唧唧地把沈砚舟推醒了,无意识地用手揉着发红的耳朵。
沈砚舟立刻就明白了,侧过身,用手给他捂着耳朵。果然,没多久,俞盼皱着的眉头就慢慢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