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只有一个字,“哥。”
别的就没有了。
其他时候放松倒是挺放松的,在阳台那坐累了就搞点声响,引起他注意,等沈砚舟过去了,就往他身上一挂,要抱着走,不想动。
周二复诊时,沈砚舟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了王主任。
王红娟听后沉吟片刻,说:“这很可能跟他近期持续听收音机有关,他在听的同时,潜意识里或许也在默默跟读模仿,一定程度上激活了他的语言神经,”
“再加上在你身边,是他安全感最充沛的时刻,所以才会在意识松懈时开口说话。”
王红娟温和地看向沈砚舟:“他最信任的人是你,接下来你可以尝试一些‘选择性’的提问互动。”
“选择性提问?”沈砚舟问。
“对,”王红娟点头,“比如要不要,想不想,在他用手语或者点头摇头回应你之后,你可以把他选择的那个答案说出来。”
“比如他说要,你就跟着说,好,要。这能给他一个正向的,可以模仿的语言反馈。”
沈砚舟认真记下,“我懂了。”
诊疗结束时,王红娟跟沈砚舟说了一个不太凑巧的消息:“我需要去京市跟进一个病例,预计两月左右。这段时间,你在家引导他的时候,切记要循序渐进,绝对不能冒进。”
“好。”
王红娟也向俞盼解释了要暂时离开的事,俞盼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理解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拉拉沈砚舟的衣袖,比划着问:“是不是因为我好多了,所以王主任可以去看别的病人了?”
沈砚舟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是,我们盼盼进步很大了。”
过了一会儿,俞盼又想起什么,疑惑地比划起来,“你最近晚上,是不是总跟我说话啊?”
沈砚舟心里一紧。
俞盼继续认真地比划:“我都分不清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迷迷糊糊的,但昨天晚上我好像真的听见你在喊我,我想回答你的,可是太困了,手都动不了。”
沈砚舟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的那点紧张也化了,温声安抚他:“没关系,你已经回应过我了。”
俞盼惊讶地睁大眼睛,比划得飞快:“我回应了?我睡着……也能比手语了吗?”
沈砚舟也只是笑,没有正面回答,顺手把他的帽檐正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砚舟开始谨慎地践行王主任的建议。
……
他剥开橘子,递一瓣到蹲在他脚边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橘子的俞盼嘴边,“要不要?”
俞盼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他当然要,但沈砚舟都这么问了,他还是点点头。
沈砚舟便跟着说:“好,要,给你。”
吃饭时,沈砚舟夹起一块俞盼最爱吃的五花肉,悬在俞盼的碗上方,“想不想吃?”
俞盼眼睛都黏在那块肉上了,猛猛点头。
沈砚舟便把肉放进他碗里,同时说:“嗯,想吃。”
偶尔沈砚舟也要去单位坐班,临出门前会问俞盼要不要一起去。
俞盼这时就会陷入两难,他想跟着沈砚舟,又舍不得听到一半的故事。
往往纠结到沈砚舟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他才急急地比划:“等等……我去!”
沈砚舟这时就会说:“好,去。”
十分的……诡异。
俞盼挺敏感一人,不过三五天,他就察觉到了沈砚舟这些“要不要”“想不想”里的不同寻常。
他们一起长大,对彼此熟悉到骨子里,以往这些问题哪里需要问的。
就拿最简单的吃不吃来说,沈砚舟难道不知道自己啥都想吃吗?问都是多余的,直接给他吃就完事儿了。
现在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俞盼也开始偷偷观察沈砚舟,在他问出这些奇怪的话时,努力捕捉他脸上每一丝表情,试图从其中找到线索。
等沈砚舟看他了,他又马上低下头,开始摆弄自己的衣角。
沈砚舟何尝没有察觉俞盼那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那些问句说得更自然,仿佛只是他新养成的小习惯。
日子就在这种双方微妙的试探中平静地过着。
王主任不在,康复的节奏似乎慢了下来。
春夏交接,雨水逐渐增多,白天的一场暴雨雷把树给劈了,压倒了电线,片区停电,电路紧急抢修,
屋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收音机没了用武之地,俞盼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沈砚舟洗完澡出来,坐到他身边:“困了?”
俞盼摇摇头,比划着:“太安静了。”
习惯了耳边总有声音热闹着,突然的安静反而让他有点无措。
沈砚舟目光扫过窗台,那里晾着几片俞盼下午散步时摘回来的大叶子,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拿了一片。
沈砚舟捏着叶子上床,坐在俞盼身后,靠着床头,将他拢在怀里。
“试试这个。”沈砚舟笑着将树叶贴在唇边。
起初只是几下不成调的颤音,沈砚舟调整着气息和嘴唇的力度,树叶发出的声音便渐渐稳定下来,断断续续连成了一首小兔子乖乖。
俞盼靠着沈砚舟的胸膛,耳边是轻快的乐声,煤油灯发着昏黄的光,这让他有些恍惚。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刚被沈叔沈婶捡回去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刚被捡回去,刚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又不想再被丢弃,他就想帮他们干活儿。
只是他太小了,沈婶不让他去割稻子,他又不敢什么事都不干坐在家里。沈砚舟当时虽然也是个半大孩子,但他都能跟着沈叔沈婶他们下田了。
这让他十分不安,直到见到邻家的小孩,背着竹筐去山上捡柴,于是他也背起了柴房那个捡柴的大竹筐。
别的小孩都是捡半筐,俞盼很贪心,背着竹筐出去捡了满满一筐子的柴火。
贪心的结果就是很重,背着走得很艰难,天都暗了他还没回到家。
“看到嘞,你家哑巴娃在这边!”
突然的一声喊把俞盼吓了一跳。
接着他就看到举着火把跑过来的沈叔沈婶。
“跑哪去了啊!”沈婶看着前面这个只比竹筐高两头的小娃娃,眼泪簌簌地掉。
或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之后俞盼就没被单独放在家里了,沈砚舟给他编了顶小草帽,他们在田里割水稻时,俞盼就负责捡地上的稻杆。
等一切都忙完,进入农闲期了,他们就在家里吃着放水井里冰过的黄瓜打打牌。
夜里太热,就把席子拖出来,在院子里睡觉。沈叔会得可多了,除了编筐子盆子,砍木头做椅子盒子,还会吹树叶。
这个俞盼也学过,就是总不得要领,吹不起来,沈砚舟倒是很快就学会了。
于是晚上沈砚舟会和沈叔比赛,看谁吹叶子的声音大,谁吹的调子多。
他和沈婶就负责当裁判,沈婶选沈砚舟时,他就选沈叔,沈婶选沈叔时,他就选沈砚舟,反正都会打平手的。
俞盼想得入了神,连沈砚舟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
沈砚舟放下叶子,嘴唇蹭了蹭俞盼耳垂。
俞盼从恍惚中回过神,侧过头看向沈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