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盼手抚上桌角,拇指在那个角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这个角是被他小时候默写数学乘法表的时候都抠圆滑了。
那时沈婶一般在旁边缝鞋垫儿,沈砚舟坐在一侧写作业, 而他则蹲在凳子上握着笔头默写,写完了沈叔就负责给他纠错,一家人围着四方的桌子,中间放着一盏火水灯。
火水灯烧起来的味道很特别,不难闻,俞盼很喜欢。
俞盼静静磨着那个角,脑子里全是从前。
好在沈砚舟回来之前,安排了人把房子从上到下驱了虫,床也都拆开隔院子里洗刷晒了半天,蚊帐枕头被褥他们回来时也买了新的。
乡下蠓虫多,咬人也毒,俞盼在屋里傻站一会儿,下巴就多了俩大包,沈砚舟见了,把顺手买的艾草干放盆里烧着熏了会儿房子,再进去时果然好了很多。
至少不会站个几分钟就满脸包了。
“别动,给你擦点风油精。”沈砚舟拧开瓶盖,就要往俞盼脸上按。
俞盼皱着眉,但被沈砚舟搂着,也躲不到哪里去,只能说:“不要涂太多,好臭。”
“好好好。”沈砚舟嘴上说着,给俞盼脸上点完风油精后,又往自己手上倒了五六滴风油精,手搓了搓匀开,就往俞盼露出来的手,脖子上抹。
“真的好臭啊。”俞盼皱着鼻子,屏住呼吸。
沈砚舟见他这样,乐了:“臭总比蚊子咬得全是包好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俞盼有些嫌弃地把自己的手往沈砚舟胳膊上摸,“难道就没有香香的风油精吗?”
沈砚舟听了直笑,拍了拍俞盼屁股让他起来,“走,买饭去。”
农村地儿小,有个什么声响,没一会儿就有人出来看了,更别提小车进村这么大动静了。
只是溪山村靠着鞭炮厂,村里的人平时见习惯了货车轿车这些,所以沈砚舟开车回来这动静村里人也不稀奇。
沈砚舟带着俞盼去买饭的地方,就是之前他在鞭炮厂做工时给俞盼订盒饭的那家店。
几年过去,那家店门口旁边的树根下,照旧是一张支起来的牌桌,一些老男人老头边打着牌,边抽着旱烟,粗鄙话远远就能听着。
沈砚舟带着俞盼进了店里,冲正收拾着卫生的老板说:“老板,打包两份饭。”
“好嘞,要什么菜?”老板闻言,放下手里的抹布,把罩着菜的几个大罩子掀开了。
“盼盼?”沈砚舟看向俞盼,让他点。
俞盼看着桌上的菜,抿了抿嘴,说:“哥,我全都想吃。”
沈砚舟听得心里一阵软乎,他的盼盼怎么这么可爱,扭头冲老板说:“老板,菜都要,拼盒儿。”
“行嘞。”老板托着个快餐盒,一盒里装俩菜,装了四盒,打饭的时候终于有空观察这位看起来面生,细看又有点脸熟的顾客。
“你是不是……”老板一边扎着塑料袋,看着眼前穿着休闲得体的男人蹙着眉回想,“以前晚上经常在我这儿买饭的……?”
“嗯,以前经常来。”沈砚舟接过打包好的饭菜,勾了勾俞盼的手,和他一块往外走。
老板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沈砚舟侧后方的俞盼,见到俞盼那张脸时瞬间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村里那个长得漂亮的哑巴男孩么!
哑巴他哥在鞭炮厂里工作,每天傍晚下工都会来自己这儿买饭菜回去,老板对这兄弟俩印象可深。
当时村里人都说这捡来的哑巴在家享清福,他哥在外拿命挣钱回家了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只不过这几年他都没见着这对兄弟俩了,没想到今日见了……饭店老板摸着下巴“啧”了声,不都说小的那个是哑巴么?
回去路上,俞盼满心满眼全是沈砚舟手里的饭菜,一到家,自个儿就很积极地主动帮忙开盖。
屋子里一下溢满了饭菜的香气,这家店老板的厨艺一如既往地稳定,菜也是以前的味道,俞盼一边吃,一边觉得更像从前了。
刚吃饱饭,俞盼就听见外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他跟在沈砚舟后边出去一瞧,院门被人推开了,院子里还站着几个人。
“砚…砚舟?”一个老汉冲了过来,一手拽着沈砚舟手臂,“你可舍得回来了啊!”
俞盼仔细看了会儿,这才认出老汉是谁,是沈砚舟大伯,沈叔亲哥。
“你阿奶走的时候都念着你啊…!”沈大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沈砚舟说着他离开这几年,他们有多想念他,阿奶有多念着他。
俞盼对于这个在自己小时候,拿着棍子赶他走的沈大伯不是太同情,听他说了这么多,心里唯一泛起的感觉就是活该。
这两年发生的事很多,其二就是阿奶走了。
是今年的正月初七走的,走前病了大半年,沈砚舟也足够孝了,托人带了不少钱回来给阿奶治病。
阿奶总说她对所有孙子一样好,就按俞盼听沈婶说的,他们没分家前,沈大伯家孩子吃饭,饭里都都是实打实的米,而她家沈砚舟只有米汤。
后来在沈砚舟五岁时,沈叔带着老婆儿子和阿奶分了家,每月只交养老钱,分了两亩田,房子是没有的,后来沈叔沈婶挣了钱才起的现在的房子。
沈叔沈婶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便很少来往了,沈叔婶婶去世后,沈砚舟更是一年到头也就初一初二这两天会上门拜个年,其他时候也是不搭话的。
再加上俞盼自己刚被捡回来的时候,阿奶闹得就差上吊了,也是因为阿奶闹得狠,俞盼这才不姓沈,就连户口簿都是沈叔托人另开一个,没进她沈家,分不了她沈家的田地,阿奶这才作罢。
所以俞盼对于阿奶和沈大伯一家子都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在听到她病逝的消息时还是有些唏嘘。
时间过得太快了。
沈大伯还在悲愤地说着这几年的事,沈砚舟则是淡然地听着,不接话,也不安慰。
说到后边,俞盼都能闻到沈大伯家传来的饭香了,沈大伯还说个没完。
俞盼皱了皱眉,想开口,却被沈砚舟轻轻拍了拍手背,“大伯,你看你家饭也好了,要不我们去你家坐下慢慢说?”
沈大伯一下停住话头,眼神闪躲,“不知道你回来,家里也没备什么好菜,就这样吧,对了,你阿奶…下葬时都是我家出的钱,你再怎么说也是沈二家的,是不是……”
“可是大伯,”沈砚舟故作疑问道:“阿奶病重时我不是托人带了八千块回来?”
“八千!?”外边看热闹的人吸了口气,八千块!村里人年头忙到年尾才挣个四五百,沈砚舟这是真出息了,八千都敢托人带回来。
“你说这事森*晚*整*理儿啊,”沈大伯挠着头皮,叹了口气,“你阿奶那会儿都要住在卫生院里了,哪里够用!?”
沈大伯说这话的语气,如果俞盼不知道内情,还真信了。
那时候沈砚舟让人捎钱过去,人家说老人在卫生院也就住了三两天,后面吵着回家,吃土方治的病。
沈砚舟哼笑一声,沈大伯也跟着一震。
“那大伯,丧葬费多少?”沈砚舟问。
沈大伯眼珠子转了转,“一百七!”
“行,”沈砚舟侧头跟俞盼说:“盼盼,给大伯拿二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