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行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即成年的依据是什么?
连眼泪都不能自己擦掉的纪羽,能有独立生活的一天吗?
纪律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用纸巾一点点吸去纪羽的眼泪。
纪羽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死死攥着衣服不放的手放松,把自己从纪律身上剥离开。
纪律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坐到一旁的陪护椅上。
即时的汹涌悲伤退去,确认纪律暂时死不了,纪羽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净,端正了态度,看向纪律道:“你什么时候回宁海的。”
语调还打着颤。
“今天。”
“爸妈也回来了?”
“嗯,我告诉过他们不用过来,但事故后续需要人处理,目前暂时安排好了。”
纪羽:“是车祸吗?你的责任还是别人的?”
纪律:“对方全责。”
纪羽又问:“那个人坐牢了吗?”
“他活下来就会。”
“哦。”
纪羽白着脸,看着他的肩头:“这个,会长好吗?”
纪律说:“当然。”
沉默了一会儿,纪羽才问:
“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纪律微侧身,挡住了纪羽看向伤处的视线,开口又是纪羽熟悉的反问:“让你知道然后吓得不敢睡觉?”
前些天还没转院过来时,他上身都是裸着的,血水流出来渗透纱布,怎么想纪羽都承受不了这种视觉冲击。
“我不会…”纪羽打住,突然意识到他没必要向纪律证明他自己,而是纪律需要为他的言行不一负责。
“那以后我也不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了,反正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这不是一回事。”
纪羽低下头撕纸巾,每撕一条就意有所指地数落道:“双标、虚伪、撒谎、没有诚信、专制……”
他抬头看一眼纪律,又添了一条:“丑陋。”
纪律像是气笑了:“我丑,那你就好看了?你是亲生的,不是抱养来的。”
“我们又不是双胞胎,本来长得就不像。”纪羽嘟嘟囔囔的,“头发也没梳好,胡子也不刮,就是丑。”
纪律看他眼睛鼻头还红着,没想和他再掰扯,免得又哭了,此时纪羽在他看来心理比蝉翼还脆弱,稍不注意又要碎得稀里哗啦。
“我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你带回去。”
“不用,我自己想走的时候会走的。”纪羽睨了手机一眼,“帮凶。”
“纪羽,你的语文考试是怎么及格的?爸妈不告诉你是希望你安安心心在家,你今天不是还有考试吗,平常给你请一天假都要哼唧,影响你考试你又不难受了?”
“不一样!”纪羽突然拔高音量,眼里肉眼可见地重新聚起水光,他抬起胳膊抹了,说话时却还带着哭腔,“万一,万一你就死了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就死了怎么办,考试是很重要啊,但我也想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着急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隐瞒就是关心,寻根问底就是不懂事呢?
“我也是大人了,我可以知道这些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可以帮忙、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你们操心………”
为什么额外地瞒着他,他是累赘吗,他始终都是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孩吗?
“如果你死了,是不是我也要等到很久以后才可以知道?”
纪羽看着纪律因失血而发黄的肤色,记忆里始终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眼窝凹陷,下巴发青,和他熟知的纪律相比,既熟悉又陌生。
纪羽不怕他的模样,怕的是变化。
纪律凭什么那么自大?
各种情绪在胸膛里乱撞,纪羽没有头绪去梳理,只觉得越来越多的问题冒出来,把他的身体撑开,才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不然为什么他比懵懂的幼童还多出了那么多不能解答的问题?
答案在哪里,纪律能一一替他解答吗?
“那可能等我几十年后要死的时候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我不会让你看到我被挂在墙上。”纪律站起来,依旧很高大,“纪羽。不管你多少岁,爸妈,我还有你之间的年龄差永远改变不了,我做不到把你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来看待,爸妈想保护你,我也是。”
纪羽怔怔地看着他靠近,纪律每次发表长篇大论都是一些很不中听的话,纪羽需要很努力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能不放在心上。像这样温和的沟通,就算是在梦里也会让纪羽立刻惊醒。
“但这是不对的,”纪羽说,“我不要你们对我这样,我不喜欢,我很讨厌。”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纪律试探性地把手放在纪羽的脑袋上,纪羽睁圆了红通通的眼睛,像刚接回家的宠物般,警惕而小心地接受安抚,尽管感觉很奇怪,但他没有躲开。
“抱歉。”纪律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然后说,看起来没有很不情愿被逼迫的样子。
至少要比他上一次道歉要真情实感得多。
死里逃生的人会变得更善良吗,纪羽忍不住进一步确认道:“就这样?”
湿哒哒的衣服还贴在胸口,纪律问:“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卡在抽屉里,你去拿。”
“我又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鞋尖在地板上磨了两下,纪羽站起身,把空位让出来,“你坐下来。”
这样一来,纪羽就比纪律要高出一截了,视线的下放让纪羽紧绷的心情得以松弛。
“你要说对不起,我错了,然后……”
纪律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错了,然后……然后什么?”
原以为要让纪律说出这一句话会很艰难,没想到他这么快地就说出来了。
也是,他都做律师了,脸皮不厚都不行。
纪羽:“不诚恳,你再说三遍。”
纪律放慢语速重说了三遍。
“想好了吗?”
纪羽被他点破,不甚高明地掩饰道:“等你好了再说吧,要不然显得我是个多坏的人,我先不和你计较了。”
“好,那谢谢你。”
“不要阴阳怪气!”
纪律神色自若:“我没有阴阳怪气。”
“好吧。”纪羽暂时相信他,又说,“你以后也要好好说话,不可以讽刺我,说我写字很烂,也不能凶我。我对你就很好,你受伤了我也没有说你在外面不长眼睛,不会自己小心一点,我很关心你的,对不对?”
少年认真的神色裹在明亮的柔光中,额发一翘一翘地随着说话时的动作晃,纪律刚硬了很久的心口蓦然陷下一块儿,低声地应和他:“对。”
“你要夸我,和爸妈一样,说我什么都好,我和你说话你也不能不理我,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在家里一直抽烟。”
“嗯。”
纪羽走到他的左手侧,碰了碰他垂下的胳膊:“是不是很痛?”
纪律说没有。
纪羽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才改口:“痛。”
“对啊,生病住院就是很难受,心情也会不好,我对你好一点,以后我再生病,你也要对我好一点……你有没有听到啊?”
“小宝。”
“干嘛这么叫我,你叫起来怪怪的。”
纪律罕见地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拨弄了一下纪羽额前汗湿的发丝,软的。
“你应该想你以后不要再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