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齐柏宜这才进来,自己换上池却常给他拿的那双拖鞋,“我以为阿姨在家呢。”
又问:“你没被骂吧,昨天。”
池却摇了摇头。
齐柏宜这段时间几乎不到池却家里来,这几天的水果都是池却自己消化的,晚上池樱回家和他吃晚饭,问他今天和齐柏宜做了什么,池却说:“写作业。”
又为了生动一点:“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
池樱说,别看太久,他就点头。
齐柏宜一屁股坐在池却对面的凳子上,翘着脚吃桌上的水果,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在池却面前,“这是我带过来的午饭。”
池却看了一眼,透过袋子隐隐约约是个保温桶的样子,说:“回家就两步,带饭干什么。”
“这其实是阿姨昨天晚上煮的,”齐柏宜说,“我昨天忘了和她说我不在家吃饭,她就煮了,不能浪费。”
大导演的儿子还吃隔夜饭,池却没想到别的理由:“很好吃?”
齐柏宜突然凑到池却跟前,皱着整张脸,夸张地描述:“特别难吃,相当难吃,待会儿我分你点,你感受一下。”
中午齐柏宜把那盒阿姨做的健康餐拿出来,放到池却家里的微波炉里和池樱早上留的饭菜一起加热。结果加热出来,齐柏宜抓着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
齐柏宜把冬瓜挑出来放池却碗里,再把蛋黄抠了,也放在池却碗里,一会儿说虾仁很腥,一会儿又说牛肉太老。
到最后池却碗里放了一堆齐柏宜不吃的菜,他抬头问齐柏宜,“你吃得饱吗?”
齐柏宜说可以,池却又说:“那你平时怎么吃饭的?全扔掉?”
“没有呢。”齐柏宜笑眯眯的,“现在这不是有你了嘛,好哥哥。”
池却向来是不理齐柏宜胡说八道的,齐柏宜自己也没指望池却有什么反应,然而这次池却貌似反应很大,专门抬起头叫他:“别乱说。”
齐柏宜午饭赖在池却家里吃,午觉也很想赖在池却家里睡。本来空调管道是快装好了,结果来了场台风。
池却看着他,不知道再想什么,反正看起来不是很想答应的样子,齐柏宜就只好再把自己扮得可怜一点。
齐柏宜就这样盯着池却看了一会儿,池却把头转开了,说:“你来我家是不是因为有空调啊。”
齐柏宜嘿嘿笑了声,“怎么会呢,当然也是因为想你呀。”
他跟在池却后面进了房间,池却刚冲过澡,身上有热水湿气暖烘烘的让鼻子有些发痒的味道,还有一股花香味。齐柏宜抽了抽鼻子:“你抹雪花膏了。”
池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齐柏宜跟在他身后又说:“玫瑰玫瑰。”
床不大,两个人睡可能不大好转身,齐柏宜看到那张印着纹案繁复的花朵床单,笑着逗池却玩儿:“我要是把你踹下去怎么办。”
池却看了他一眼,“你睡外面。”但最终还是先让齐柏宜爬上去了。
齐柏宜贴着冰凉的墙壁,很舒服地叹了口气,没什么睡意,打量起墙上有些掉色的高飞贴纸,黑色的很长的耳朵,边角有些泛黄了。池却站在床边吹头发,吹好了又抓来抓去,微卷的头发蓬得毛茸茸,散出柠檬的香波味道。
齐柏宜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抬起脸,“你有涂药吗?”
“没有。”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特别痒,于是就忘了。池却吹完头发,坐到床边。
“我给你买了你为什么不用!”齐柏宜叫起来,让池却把药膏拿过来,池却给他了,齐柏宜转开盖子,用盖子上的尖角在开口处刺开了一个方形的洞。
齐柏宜的手指上沾满药膏,白色的凝固体,压强原因,没有及时盖上盖子,药膏就源源不断从开口处出来,齐柏宜手忙脚乱,手上太多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池却,发现池却也正表情舒展地看着他,嘴角有一勾很小的弧度。
然后他自己也笑了,动了动手指:“池却,我给你用药膏做个冰淇淋。”
齐柏宜的“药膏冰淇淋”抹在池却腰上的皮肤时,池却不明显地抖了一下,齐柏宜还是看出来了,问他:“很痒吗?”
池却没说话,想起奶奶还叫他楚阿克的时候和他说:“生前不要说谎话,否则死后走向天堂的路上,过一座马鬃做成的窄桥时就走不过去,会掉到地狱里。”
池却那时候还是个小孩都没听进去这话,现在更是不怕,齐柏宜又问了一遍,他摇了摇头,说:“不痒。”
第22章 接吻是舌头的发芽
池却在阿勒泰生活了八年,那时候他还被叫做楚阿克,爸爸最后从省城的医院回家,最后和他说的也是:“楚阿克,爸爸爱你。”
后来到上海,起先并没有什么离开故乡的感觉,是池樱要他把写在暑期作业扉页上的哈萨克名字划掉,写上改过后的汉族名字,他才有些阿勒泰已然变得遥远的实感。
奶奶说楚阿克的意思为“曙光”,告诉他:“爸爸呀,在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用胡子扎你的脸,然后你就哭,然后抓他的胡子,爸爸不生气,因为你是他的曙光。”
在阿勒泰,并不是只有抬头的时候看到的雪山和草甸,但低头,池却在很小的时候就要帮家里放羊,帮奶奶拿挤羊奶的铁桶,和一大家子人一起睡一张榻,爸爸的胡子在冬天洗完脸以后会冻成硬硬的冰块,有时候好几天洗不上澡。
这样的日子,池却不觉得难过,不想放羊就和奶奶撒娇,不洗澡也还在草地上打滚。
父亲走后,池却被接到乌鲁木齐。在那里,他的生活在池樱的照顾下也算是衣食无忧,不用放羊,有洗衣机和热水器。但他在衣食无忧时,才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秘密。
自从知晓那间夜间酒馆的存在后,池却好像爱上了离家出走,每次和池樱吵架都借题发挥,不敢很用力地摔门出去,然后骑自行车去到这间酒馆。
酒馆里跳舞跳得最好的是个叫艾尼的女人,就是第一次说池却头发长长,很像艺术家的那个女人,她很会扭脖子,不跳舞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是一晃一晃的。
艾尼说她很喜欢听池却弹冬不拉,她笑的时候声音很大,边笑边教池却扭脖子,池却面无表情地说他会,但是怎么都不扭,艾尼笑死掉了,又教他抽烟喝酒,吓得调酒师阿曼用酒单狠狠扇了一下池却的头,“未成年人不准喝酒!”
艾尼“切”了声,“我们这里的小孩刚生下来就会喝酒了。”
阿曼是汉族人,她和丈夫从福建来,丈夫在阿克苏拜城打工。
池却抱着头很委屈地小声说:“酒是她给我的,我还没喝啊,为什么打我。”
艾尼笑着又摇回舞池里去了,高跟鞋踩过重力感应的地砖,地砖下的彩灯变换不同的颜色。池却一个人在吧台前面坐着。卡座今天需要收费。
下酒小菜不要钱,池却坐着吃阿曼给的妙脆角和花生米,看艾尼身边环绕着很多男人,高矮胖瘦,艾尼笑着打掉了一只向她腰上伸来的手。
她又跳了一轮,跳够累了回来找阿曼要吃要喝,池却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一般再过半小时,池樱就会出门找他了,他不能在酒馆里被找到。
他站起来,对阿曼说谢谢,从兜里掏出来十块钱纸币,阿曼没接说用不着,艾尼接过去,拿纸币叠了个纸飞机。
艾尼把纸飞机塞回池却手里,“阿曼不要我教你抽烟喝酒,要不我教你亲嘴吧。”
阿曼这时候刚好被别的客人叫去凿冰球了,没听到艾尼的胡言乱语,没法给池却做主,池却就这样被艾尼拉着手臂拽进舞池里。
在阿勒泰参伯父伯母婚礼的时候,他有听爷爷说:“歌和马是哈萨克的两只翅膀。”
池却的身高那时候已经长到一米八多,很轻松就比艾尼高出不少了。他不是不会跳舞,艾尼在舞池里晃的这几步,池却还是能跟得上。
池却不大喜欢跳舞:“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