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苟没跟上去,在楼梯口听到东侧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判断Brian进了卧室休息。
抬眼往上看,二楼栏杆后面站着一位长者。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黑色制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连领口的白蕾丝都齐整。她站在那里,望着林苟,眼神透着沉稳的审视,却没半点锐利。
无声的对林苟招手。
登上二楼,丹妮太太指了指Brian的卧室,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往左边走,推开熟悉的房门,林苟愣在原地。
衣架上挂着他穿过的外套,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台灯,纸笔....就连床单都和以前一样。
冷空气窜进鼻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房间一尘不染,显然每天都有仆人来打扫。
丹妮太太进了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说:“还穿你之前的衣服,不知道会不会小。”
林苟离开的时候已经24岁了,按道理不会再长高,可旺盛的年轻人又哪里说得准。
她拿起衣服走近在林苟胸前比划了一下,嘟囔,“胸围好像有点小,改天让裁缝重新做几件。”
仿佛林苟只是出去参加一个月的夏令营,丹妮太太甚至没有对他说什么欢迎回来,好久不见,没想到还能见面的场面话。
她对待林苟,还想十几岁那样,单纯操心着孩子的衣食住行。
林苟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他微微俯身,任丹妮太太给自己脱下外套,他问:“这些东西我记得装起来了。”
“是啊。又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全部拿出来归位。”她这句话多少带了些埋怨,可口吻实在温暖,林苟控制着表情,挤出一个不会吓到对方的笑容,“抱歉,辛苦您。”
给林苟换了身衣服,丹妮太太往后退,上下打量,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孩子,这一切...”
她抬手指着房间里一切被还原的物品。
“不是少爷的意思。”
她看着林苟眼里明显的惊愕和茫然,笑容温暖,说:“打扫这间房间,保留你的物品,因为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我们——包括丹妮太太,沃特管家,亨利、雷欧,小露西,康纳先生....还有庄园里的许多人。
林苟酸涩的眼眶,在丹妮太太轻轻拥住自己的时候,落下泪来。
“孩子,欢迎回家。”
心里像揣了团炭火,林苟俯身抱住丹妮太太,脸颊贴在对方温热的衣襟上。
熟悉的皂角味,混着激动的情绪。
“瘦了,也黑了。”
丹妮太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小少年变成了成熟的男人。她瘦小的身体几乎陷进林苟的胸膛里。
一下下的安抚归家的孩子,她问:“这一次能停留多久?”
“临时决定回来,还不确定。”
丹妮太太点点头。
林苟平复着情绪,问:“老伯爵的葬礼怎么安排。”
“葬礼在老伯爵生前的庄园,当天,少爷才会动身。贝加的吊唁仪式由约翰逊先生负责。”
“沃特管家...”林苟问。
“他退休了,搬出庄园,在城镇住。”
用一生热爱,守护庄园的老人,没有不得已的理由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放修利离开,Brian嘴上不说,心情低落了好几天,身体也跟着变差。
而沃特管家对他的小少爷是怎样的忠诚,贝加所有人都知道。很难想象,Brian在主楼二层是如何同意这个决定。
那只鹰不理他,林苟也不打算去问。
他说:“请您帮我联系沃特先生,有机会我想去看望他。”
丹妮太太对这个提议不意外,“好,等吊唁仪式结束我会替你转达。”
庄园主在二层休息,离开主楼后丹妮太太介绍目前的情况。
贝加不允许外人进入,所有仆人也无法与外界联系。
“非常时期,家族办和安全顾问都要求少爷居住的地方升为特级警戒。”
他们站在主楼前的草坪,林苟随便看一圈已经发现了不少明面上的保镖-具有强悍作战能力的保镖。
暂时没有要紧的公务,林苟向东翼走去。
东翼外墙的常春藤更加旺盛,推开木门,有一股干燥尘埃的味道,混着纸张褪色后的淡涩和微弱木香。
林苟上了二楼,推开某个房间。
高背椅,地毯,桌子还铺着红布,放着一套茶具和两个瓷盘。林苟拿起瓷盘里的糕点,掰开看见豆沙内馅。
久不住人的老建筑,不知道要怎样细心照顾才能保证这糕点不被老鼠装进肚子里。
视线向远处看,露台铁栅栏里摆着许多个陶土花盆。
嫣红的天竺葵,淡紫色薰衣草、嫩黄的雏菊挤在一起,风将泥土的气味吹过来。
与14年相同的房间,是他和Brian真正的开始。
过家家似得婚礼——简陋,真心,仓皇和紧张都在那一晚。
从东翼出来,在主楼前的草坪旁,碰到了贝加现任的管家,约翰逊先生。
浪漫又开朗的法兰西人。
尽管非常荣幸照顾贝加庄园,也不免抱怨英国的天气使人抑郁。
两人绕过庭院,青灰色的约克石砌成的喷泉水池,林苟问:“现在谁是布雷奇先生的贴身男仆?”
约翰逊摇头,“布雷奇先生已经很多年没有专属的贴身男仆,诸多事宜通常由我服侍。丹妮太太2年前生了一场重病,少爷便不让她承担过重的工作,她不愿意和老沃特先生居住在镇上,留下来偶尔去主楼照顾少爷。”
林苟点点头。
修利和沃特管家相继离开,Brian不得不接受新仆人进入主楼,如果连丹妮太太也离开,这不亚于一次沉痛的打击。
他迎着寒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主楼。
自己又何尝不是离开的一员呢。
“吊唁仪式琐事众多,贝加处于非常时期,如果您允许,可以把布雷奇先生贴身事务交由我一部分。”
约翰逊先生一怔,他记得自己刚来贝加那年,还是庄园的副管家。
所有人介绍这位Mr.Golden都只说他是庄园重要的客人。
自他接手沃特管家的工作,4年间,逐渐了解林苟并不止是客人。
在口风这件事上,约翰逊严谨的不像个法国人。
既然所有人都不提,他也不会主动提。
他只是说:“您是庄园重要的客人,不应该承担仆人的工作。”
再说,谁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布雷奇先生呢?
庄园主的怒火谁也承受不起啊。
“他最近心情不好...”林苟目光沉沉的,看上去很认真,说的话石破惊天,“心情不好就失眠,很容易脾气暴躁,乱发脾气,就算我把他惹生气了,大不了被丢出贝加,并不影响其他人。”
约翰逊:...
——
重回贝加的前三天,揽下贴身男仆工作的林苟毫无用武之地。
他根本没见过Brian几面。
没有时间为去世的亲人伤心,Brian很忙,非常忙。家族高层动荡,作为继承人他不可能一直缩在庄园里。
更为奇怪的是,Brian身边的人没有任何一位跟他沟通关于需要他配合处理契约曝光时间的后续工作。
好像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或者根本不重要。
林苟只能想,当前,老伯爵的葬礼和家族内部动乱更需要家族办分出人手去处理。
高贵的鹰总是在夜晚秘密离开或者回来。
庄园进来一个中国人,就和故宫飞进来一只苍蝇一样,无足挂齿。
格雷先生找到他,“您在贝加期间,我将作为您的司机。”
“我不会离开贝加,不需要用车。”林苟笃定的说。
多年不见,格雷说不出林苟哪里变了。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尤其是两年前被调到Brian身边,更加沉默。
离开前格雷回头,很轻的说:“欢迎您回家。”
刚落地伦敦的时候,林苟联系不上Brian有点着急,进来了,心踏实了不少。
他只倒了2天时差,便立刻适应了庄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