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痛着郑沅的神经,一阵剧烈的头疼随之而来。这剧烈的痛楚,仿佛是身体在发出最强烈的抗拒,一种生理性的逃避反应,仿佛知道答案会让他瞬间崩溃,蜷缩成一团。
*
“郑家灿你怎么了?是舍不得一家三口的生活了是吗?但我又不在乎。这是你教我的,我没做错,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回忆碎片猛然闪现在脑海中,好像是在之前某个争执的夜晚,他脱口而出的一句伤害。
郑沅知道自己在之前有过不少无理取闹、甚至胡言乱语,可是那句一闪而过的话像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心口一紧。
奇怪,明明说过去两年里发生的事,都是郑家灿的错,郑沅也恨他。可是郑沅怎么现在的心口有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
在郑沅失神的片刻,一旁的郑家灿像是已经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他背后的思绪,伸手将他揽过去。
郑沅原本岔开双腿,一幅懒散松垮的模样坐在沙发上。被郑家灿这突然的一勾,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胸膛。
郑家灿说:“白天想了很多事,现在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郑沅仰着脸,漂亮明亮的眼睛盯着郑家灿,咄咄逼人,“你心虚了是不是?”
看着灼灼艳艳的郑沅,郑家灿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低沉应了一声,眼底却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心虚的迹象。
郑沅眼中带着怒意和不确定,开口问道:“郑家灿,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什么很过分的话?”
郑家灿的食指轻轻在他的后颈滑动,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依旧温和:“怎么了吗?突然想起这些。”
“没什么……”郑沅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完,他看着郑家灿的眼睛,恶劣地说,“有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要伤害你。笑什么?”
郑家灿不回答,却一手托高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刚要亲下去,一声奶呼呼“呃!”让两人都顿住。
——是没人注意的郑糕糕忽然发出了求救声。在扶着他的那只手臂拿开后,郑糕糕扔掉了手上的牙胶,慢吞吞去抓自己的脚丫,然后摇摇晃晃倒下去,压着肚腩窝成一团。而脚上的袜子被拽掉了半只,露出圆圆的小脚踝和粉嫩的脚后跟。
当被郑家灿扶起来,呼哧呼哧的郑糕糕看着郑家灿,然后咧开小嘴,露出一个软糯的笑容。
郑家灿把像个柔软胖玩具的儿子抱起来,郑沅便悄悄靠过来,捏住郑糕糕朝自己伸过来的小手。
晃了晃郑糕糕的小手,郑沅故意用飞快的语速,夹杂着好几种语言,和呆呆的郑糕糕打招呼。
郑糕糕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瞪大,像是在专注地追随着郑沅的每一个音节。
郑沅又朝反应像只胖树懒一样的郑糕糕轻轻吹一口气。
郑糕糕肉手肉脚一扑棱,马上便笑了,又期待又好奇地看着郑沅。
“再有边个BB仔圆碌碌得意过我哋Rice ball啦。”学着郑家凯夸张的口吻,郑沅把越看越喜欢的郑糕糕抱过去,举起来颠了颠。
一向喜欢安静躺着的郑糕糕,微微瞪圆的眼睛,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
郑沅把奶香四溢的郑糕糕抱在怀里,说不怕。
郑糕糕将小脑袋亲密无间地和他依偎在一起。郑沅和郑糕糕额头贴着额头,斜过眼珠去看坐在一旁的郑家灿。
之前,郑家灿这么看着他们,郑沅总会表现出他对郑糕糕的占有欲,敌视郑家灿,仿佛担心郑家灿要抢走郑糕糕。
这次,他就像是嫌郑糕糕重了,把郑糕糕还给了郑家灿。
郑沅脸上笑眯眯的,但嘴里说残酷的话:“Riceball,你现在是heavy bb了。”
被郑家灿稳稳托住的郑糕糕,像一团柔软的糯米糍,靠在郑家灿怀里笑,郑家灿的目光依然浓稠如夜,沉静而深邃。
郑沅心想,自己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得可以。
他沉溺于这双眼,每当郑家灿一如往常地陪在身边,这样看向他时,郑沅又像是当初那个和郑家灿在深夜走进教堂的少年,尽管面前没有圣坛,周围也并不神圣肃穆。郑沅依然从满是痛苦和疯狂之中挣脱出来,得到片刻的平静。他是如此深爱着郑家灿,爱他爱到想要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与他一同老去,这个想法从未动摇。
哪怕过往的真相猝不及防地被掀开,郑沅明白了多年前郑家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那抹难以捉摸的冷淡与疏离究竟为何,哪怕伴随那份领悟而来的,还有股经年累月、被欺骗的愤怒,甚至是仇恨。
*
夜里,在郑沅和郑糕糕都睡下后,郑家灿靠在书房宽大的皮椅上,拨通了郑家凯的号码。“回家做了什么?”
他语气淡然,却让电话那头的郑家凯瞬间绷紧了神经,支支吾吾承认自己是在回家就联系了律师,让人帮他查基金会最近十年的资金流向。
郑家灿的身体微微后倾,融入阴影之中,语气淡淡地问:“想做什么?”
郑家凯说:“就查查账而已,哥你放心啦。我有分寸嘅,除咗你之外,其他人唔会知嘅。”
“想管事了?”郑家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弟弟的能力和野心,低沉平静的语调似带着若有似无的纵容。
SLF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掌控权,如果郑家凯将来想要接手母亲的遗产,他会第一个支持。但顿了顿,郑家灿平淡里语气中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等你毕业了,就交给你。不过,记得快点找个老婆。”
“喂。”郑家凯连忙抗议,“大佬阿,等我搵老婆,不如你生多个女咪仲好?”
郑家灿的脑海中闪过郑沅苍白的脸庞,还有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的眸光暗了几分,但唇角却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郑家凯生怕大哥在这个话题上认真,连忙转移了话题:“哥哥明天那个商会,不如我帮你去啦。Daddy头先话想我一齐过去认下人。”
平心而论,郑启朗这个父亲,虽然风流韵事不断,花边新闻隔三差五登上娱乐版头条,但对郑家凯这个小儿子,倒也算不错。郑家凯从小没少给他惹麻烦,真正尊重这个父亲的时候也屈指可数,但郑启朗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真正责备。在荣书灵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郑家凯在香港,郑启朗都会尽量按时回家,偶尔得闲,也愿意带郑家凯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当然,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多年来,凡是有郑家灿在的地方,郑启朗绝不会出现。这次郑家凯主动提出代替他哥去,正好解决了郑启朗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听了郑家凯的提议,郑家灿看了眼自己的行程,明天的商宴确实无关紧要,最近和吴家的交易,他风头正盛,也确实不想太过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让郑家凯跟着郑启朗去,结识一些人脉并不错。
郑家灿说:“有女伴吗?我给你介绍个。”
郑家凯不情不愿说:“边个嚟?照片俾我睇吓先。”顿了顿,他又连忙说,“明天大嫂不是也要去吗?不如我陪大嫂出席就算囉。”
郑家灿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电话那头传来郑家凯欲言又止的轻微噪音,估计是想打探林孝琪和郑家灿的关系,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对大哥私生活的窥探,转而说今天他回家的时候,Daddy也在家,还问起他一整天去了哪里。
“是吗。”郑家灿的眼底平静无波,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下。
这次郑家凯回来得突然,还主动提出要去郑启朗管理的娱乐公司“观摩”学习。
郑家灿知道他的心思,这样做,无非就是避免被自己安排工作,也能给郑启朗添堵。
郑启朗也因为小儿子在家最近鲜少流连在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像是为了迎接郑家凯回家,刻意要做个“好榜样”,又像是在暗中窥视突然回家郑家凯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了什么?”
“我话搵Chris玩。”提起郑沅,郑家凯的声音不自觉地停顿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