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珂。
“叫郑珂吧。”
这个郑家灿将他带到这里就取好的名字,和这么来的吗?
他身上,原来一直背负着郑家灿对另一个女人的仇恨?
可是为什么?
那过去那些年郑家灿的疏远和漠然,还有最初审视他那双眼睛里,究竟有是怜悯,还是厌恶?
以及如今,郑家灿能狠下心与别人结婚,在自己怀着他的孩子,依然不给他自由,这一切,原来不仅仅是爱情对郑家灿来说无关紧要。
郑沅仿佛突然坠入一个无底深渊,四周一片室息和冰冷。
耳边还有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你明白了吗?我们今天告诉你这些,是在帮你。”
紧随其后,另一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只需要说出Albert把你带回香港的这些年,他对你做过什么,其他的不用你管。”
接着,又有人说,要帮他离开香港,去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国家。
最后,那个略带傲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呢个系代表我们郑家嘅补偿。”
郑启文走到郑沅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Chris……”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郑沅抬起头,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你们每个人都好可怕,你不是他的小叔吗?你不是他的姑姑吗?还有郑叔叔……为什么要这么诋毁他?还是用和以前一样卑鄙的手段。我知道不管今天我说什么,你们都可以让人只相信你们想要编造的事情。其实呢,今天我也都有录音,如果哪天真的要见警察,我会把这些告诉阿sir。Sorry喽。”
说完,他像是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可笑,他用指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右脸颊上顽皮的笑意凝成了个小酒窝。
那个笑容,以及那句带着浓浓港式口音的“喽”,轻易激怒了刚才还试图对他循循善诱的郑启文。
“啪!”
并不重的一巴掌,让郑沅微微偏过头。
郑启文说:“郑珂,你已经被Albert教坏了。是谁在真心帮你,你看不明白。你这样,对得起你爸爸吗?你不想下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一份薄薄的文件被重重地放在郑沅面前的桌面上。
郑沅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神情,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缓缓打开了面前的卷宗。
被他拿在手上的竟然是关于他爸那起车祸的司法文书,泛黄的纸张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这个他曾经挖空心思、小心翼翼地探寻,最终却求证无果的答案,就这样轻飘飘又残酷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郑沅强迫自己一页一页地看过去,最终,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那行用黑色粗体字标明的定论上——“符合非机械性外力致伤特征(热损伤/窒息/中毒等),排除撞击、碾压等机械性损伤致死机制”。
郑沅的心中猛地一空,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瞬间被抽离了,而那些早已逝去的痛苦已经透过纸张传递到了他身上。
一种又荒谬又可怕的感觉涌上心头,郑沅几乎下意识站起身:“今日多谢各位讲故事,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郑启文却不给他机会,声音冰冷的宣告:“你明白了吗?身死人债。当年背叛他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给你取名郑珂,把你留下身边,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忘了当年的耻辱。而你,永远替王可、替你父亲抵罪。”
身死人债。
郑沅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锁住喉咙,嘴里泛起铁锈味,甚至连四肢百骸都开始隐隐作痛。
在触目惊心的真相面前,郑沅抬起头脊背仍挺得笔直,但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也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拿着这个不知道真假的东西给我看,是想说明什么?你们到底想从我嘴里听到些什么?说郑生如何‘虐待’我不好意思,郑生对我有恩。在我最快饿死的时候带我来了香港,还给了我一个名字。我做不到恩将仇报,冤枉他。你们是他的长辈,他养着你们,给你们荣华富贵的生活。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毁掉他。我不明白啊,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毁掉他?到底是谁他在毁掉他?”一直沉默的郑启朗此刻猛地怒斥道,“玩物丧志毁前程,玩人丧德毁名声!Albert若再与你厮混,迟早身败名裂!”
郑启文叹了口气,看着郑沅的眼神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你知唔知自己系乜身份?Albert唔可以俾你毁咗!”
郑启明也语重心长劝道:“郑家嘅仔要行正路,唔想睇住Albert落错棋。”
这些话在他们刚才那番冷酷的举动之后,听起来十分冠冕堂皇,但又情真意切,头疼欲裂的郑沅甚至想起之前在荣书灵的墓前,郑启朗也曾流露出对他和郑家灿关系的担忧。
郑沅一时也分不清楚,郑家这些长辈今天到底是想套自己的话来害郑家灿,还是真的担心郑家灿会因为他而前途尽毁。
原来郑家灿一直都在这种真真假假的关心之中。
这种家庭还真是让人眼花缭乱,郑家灿怎么分辨爱,怎么分辨欺骗?
难怪就算郑沅捧着心在他眼前,郑家灿都要看新鲜不新鲜,值不值得。
不对,他和郑家灿之间所有的一切,早在郑家灿将他从他母亲身边带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埋下了深深的根源。
马修在会场门口接到郑沅时,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珂少怎么了?”
郑沅听到这个熟悉称呼脚步顿住,摇头说:“没事。有点累了。”
强撑着和马修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上了车后郑沅还唱起最近学的儿歌。
“小小的宇宙,缤纷的宇宙,像皮球,天天转,奇妙事不断有……”
透过后视镜担忧注视着他的马修以为他只是为今天的行程而感到疲惫,渐渐收回了目光。
而郑沅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似乎睡着了。
车子缓缓驶入郑家大宅的院子,在别墅门口稳稳停下。
郑沅一眼就看到郑家灿穿着今天早上出门时的球衫,像是也刚回来不久,正站在台阶上等他。
冬日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在郑家灿棱角分明的脸上洒下阴影,显得温暖,又有些晦暗不明。
郑沅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看着那个人。
当门从外被打开,郑沅崩溃地发现自己无法走下车。
“Coco。”
郑沅走出车门,踉跄着栽向地面,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掌接住。
郑家灿看着郑沅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眉心紧皱。
而郑沅抬起头,双眼赤红,无助绝望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小郑:原来是孽缘。
糕糕:ò.
第47章
窗外盛夏的夜色迟迟降临,凉风吹散湿热,曾经掀起风暴的情绪,如今只剩下疲惫沉甸甸的压在郑沅的心头。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郑家灿,竟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郑家灿曾教他往前看,不要计较已经过去的得与失。
他便往前看。
郑家灿带他来香港的初衷,如同郑家灿过去做出的那些分手、结婚的决定一样,都已经成为了过去。重要的是,现在郑家灿是爱他的。
而且从决定留下他们小孩的那一刻起,即便中途仍旧被不安的情绪侵扰,无数次想要逃离,但郑沅最终还是被自己说服,留了下来。
待在郑家灿身边,至少能确保小孩的安全和健康,这是他能为这个小生命做的最基本的事情。
他不会因为过去的痛苦,把自己的小孩、把郑家灿都置于风险之中。
郑沅再次说服了自己。
但郑沅无法否认,从他得知真相的那天起,在这滚烫得如同要将他的心血都燃烧殆尽的爱意之中,一股冰冷的疑虑与沉重的悲哀却始终挥之不去。
郑沅一直以为父亲的死是一场意外,一个不幸的句号,现在看来,或许更像是一个问号,而答案,指向了那个他曾经同情又无比爱慕的人。
郑家灿你是不是亲手报复了那些推你入黑暗的人?我父亲的性命是不是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