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当年他知道父亲的死和郑家灿没有直接关联,他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香港,留在他身边吗?
不能。
他逃离的,从来不仅仅是一桩误会的“血债”。让他想逃的,是香港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是郑家灿身上那种他可以理解也再也无法承受的野心,还有那条他终于看到,也终于明白自己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和郑家灿之间,从来没有误会,没有错过,也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小郑(拍胸口):郑太,我,我就是郑太。
第53章
郑沅正准备离开,忽然一个人走到他身旁,“Chris?”
郑沅放下酒杯的手指一顿,顺势回头,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亚裔面孔。
见他回应,对方用中文轻声开口:“Kyle让你等他阵。”
“你是?”
“Ryan。”对方简短地自我介绍,“Kyle的助理。”
郑沅重新端起酒杯,冰凉的香槟气泡从杯底窜上,像他心中微妙地起伏。轻轻晃动酒杯,看着那些细小的气泡,郑沅觉得仿佛在观察自己此刻的心情。
郑家凯让我等他做什么?他哥不是不让他和我有联系,不怕被他哥知道?有什么事要说吗?难道和郑糕糕有关?还是和郑家灿有关?
还有,郑家凯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吗?
郑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重新戴回去的戒指,戒圈像是被体温捂得发烫,成了一个松动的秘密烙印,牵动出越来越无法遏制的期待。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Ryan一眼,郑沅心中暗自揣测,郑家凯大概对欧洲事务是不熟的,那陪他来只会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助理吗?Ryan看起来稚气未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太像是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一个大胆又顺理成章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里生了根。郑沅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掉一拍,随即猛烈地加速。
是该等下去,还是马上离开?
犹豫不决间,郑沅还没想好一个体面的告辞,就听到Ryan说:“他来了,我们走吧。”
郑沅头脑微微一阵晕眩,像是刚才入口的那杯香槟此刻才开始发挥作用,香槟中的气泡在胸腔中炽烈散开,让他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呼吸也有些急促。
郑沅定了定神,跟着Ryan向外走去。
高高的露天台阶下,接送宾客的汽车引擎声、维持秩序的警察的低语,以及远处环保人士模糊的口号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片比白天更无序的喧嚣。
郑沅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郑家凯的车,只是有些浑噩地跟着Ryan往下走,思绪越来越纷乱。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郑家灿的身影,让他眼眶又胀又热。
当他们在路边停下,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泊近,郑沅目光直直看过去。
后车窗降下一道窄缝。
车内幽暗的光线里,独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熟悉的轮廓,一丝不苟的坐姿……果然,只有郑家凯一个人。
郑沅站在原地,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冷,却也清醒。刚才酒精带来的眩晕感瞬间消散,稍稍藏在身后的左手也无力垂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嘲讽的自我清醒。
就算郑家凯来欧洲公干背后真有一个指导他的“老师”,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郑家灿。
我到底在异想天开些什么?郑家灿那样骄傲又忙碌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想到这里,郑沅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坐上车,郑家凯的目光一直落在郑沅身上,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你这个助理。”郑沅先开了口,“好年轻。还有些面熟。”
郑家凯咳了下,似乎有些不自在,说:“头先做咩发呆?见到我,好失望啊?”
郑沅不知道郑家凯问出这个问题是自己的表情真的很明显,还是他问得很刻意,郑沅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你以前只喜欢自己开车,不要司机也不要保镖,总为了这个挨你哥的骂。现在看来,他总算可以放心你的安全问题了。”
这番话不经意又自然地提起了郑家灿,仿佛对方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不能提起的存在,刚才车外的僵硬也不是因为对方。
郑家凯便收回打量的目光,说:“小时候是小时候。你住边间酒店?”
郑沅报了地址,懒洋洋地开玩笑:“专程送我?”
郑家凯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细细打量着。郑沅脸窄小又白皙,五官相得益彰的细长精致,眼角尖尖的,让长相带着点不靠谱的坏,但目光乌黑明亮,有这一种少年般的澄澈。郑家凯说:“你冇乜点变。”
郑沅说:“我剪了短发,没看出来吗?”
“睇得出嘅。我系讲你嘅性格。”郑家凯下颌微紧,又看到郑沅唇角狡黠的弧度,自己也忍不住低笑,这小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车内的气氛,没有了上午重逢时的尴尬与别扭,反而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还能在书房里闲聊的时光。他和郑家灿的过去,以及父辈那些恩怨仿佛都被放下,他们现在就只是一起长大、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笑过之后,郑家凯问起郑沅是不是快要毕业了。
“今年九月,还有半年。”
回答完这个问题,郑沅嘴角笑意渐渐消失,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身边的人都在在面对毕业、就业、深造的选择,郑沅以前目标清晰,现在他却害怕被人问起未来。
郑家凯问:“要唔要继续读PhD?”
毕业后,继续念书吗?
当然可以。荣书灵给的信托基金,足够他永远舒舒服服在象牙塔里变成老头。
而郑沅这两年确实让忙碌的学业填满了生活,不敢停下来,害怕停下来就满目茫然,前后不能。
笑了下,郑沅说:“还不确定,上学上累了,想休息两年。你记不记得中学地理课,老师说极光是创世神打翻的调色盘,我可能要申请去北极看看。”
在郑沅前半段话里找到了共鸣而点点头的郑家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立刻吓了一跳,欲言又止地看着郑沅:“坐监都唔会去咁远。”
郑沅看着窗外,衬衣领口露出半截白皙后颈,他说:“极地气候的研究是很重要的,能去看共享数据也是个不容易的机会。”
郑家凯连忙说:“好啦,大科学家,休息就好好休息,去边度玩啊?唔好话去嗰啲一年入面有半年时间系天黑嘅地方啊。”
郑沅说:“毕业证还没到手呢,万一毕不了业,就只能灰溜溜留在英国了。”
郑沅避而不谈他毕业后的打算,让人不知道他准备去北极待个一年半载的计划到底是真是假,郑家凯紧张说:“讲笑咋嘛?你点可能会毕唔到业啊?你以前考唔到第一名都瞓唔着觉。记唔记得啊?喺杭州读书嗰年,你差点俾你自己急死。”
郑沅几乎忘了自己小时候竟然有那么偏执。
那时,自己为了在香港那个陌生的家里找到站得住脚的地位,努力做到最好,让郑家灿觉得没有白养他。后来……后来是觉得自己若是差劲一分,便会配不上那个人……
如今这两个理由都不复存在,他的那些执念,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你呢?”郑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主动问道,“小郑总,最近都在忙什么?”
“我?大部分时间都系喺澳洲度,间唔中返HK。”郑家凯又暗暗看了眼郑沅,“今次嚟,系因为呢边有个气候决议,同集团未来喺欧洲嘅几间新能源公司发展有关系,过嚟听下风声。你有冇内部消息啊?”
郑沅转过头狡黠地笑,说:“这么看得起我?你等着,我同老师打听下。”
“哗。咁劲!你仲有用过嗰啲分析师啊。”郑家凯顺势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Chris,毕业之后嚟我哋公司点样啊?”
郑沅笑眯眯地后靠:“好啊,我要做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