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见我?
又冷又热的大脑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岳南星那句提醒:“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他”指的就是郑太利吗?
这么一个大人物见自己做什么?
“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已经和四少那边说过了,请不要浪费时间,郑生还在医院等你。”
虽然郑太利这个名字就代表了极强的威望和权势,但现在也只是个住院的老人,而且是郑家灿的爷爷。
郑沅感到有点害怕、不安和紧张,还是坐上了车。
头重脚轻的郑沅猜了一路,被带到静得可怕的医院顶层,他也没想明白郑太利在这个特殊时期见自己这么一个小角色的原因。众多猜测里,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是郑太利私生子的可能。
可是看岳南星的态度自己更像是个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
郑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被人重重一推:“跪下。”
在郑太利病房外,带他过来的人要求他跪着等郑太利醒来。
郑沅吃软不吃硬,但势单力薄,还是被人抓着脖子死死摁在地上:“跪好。”
赤裸裸的羞辱中,身体其他被打痛的地方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清明了几分。
不管郑太利是不满意这些年里郑家灿没结婚,就把一个半大的孩子养在身边,还是察觉了郑沅对郑家灿心怀不轨,今天等着郑沅的都不会是好事。
这栋楼上下都被人控制着,郑沅就这么被带到这里,又被带走去哪里,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郑沅对人说:“我头好痛,郑爷爷还没醒,你们谁叫医生给我拿点药。”
见左右的保镖彷若未闻, 又怕又难受的郑沅干脆滑坐在地上不起来,“我要喝水,我很难受。”
“郑生没有让你坐下,继续跪着。”
见郑沅抬起眼睛怒视自己,保镖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胳膊刚扬起来,就被另一只手按住。
郑沅紧紧闭着眼,耳朵嗡嗡作响,没等来巴掌,反而听到人小心称呼那个熟悉的名字。郑沅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到了郑家灿。郑沅如梦初醒,立刻站起来躲到了他身后。
郑家灿对自己的人交代:“先带他去见医生。”
有人要拦,被郑家灿冷冷的一眼钉住。
“四少……”
“我会在这里等爷爷醒来。”
郑沅被带到同一层的另一个病房,打了退烧针睡在病床上,昏昏沉沉间以为自己只是在飞机上做了一场梦。可是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背和胳膊又提醒他,他今天的经历都是真的。
郑沅不敢松懈,强撑着起来,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直到郑家灿来接他,才敢彻底放松。
半年没见面,郑家灿的脸和肩膀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但郑沅又感觉说不出哪里变了,
似乎清瘦了些,目光比以前更深了。
“走了。”
郑沅跟着郑家灿走出病房,摸了下自己的脸,想在自己脸上找到成熟的痕迹,害怕时间带给他的改变太小,让郑家灿离自己更远了。
路过郑太利戒备森严的病房外,郑沅飞快看了一眼,感到不寒而栗,加快脚步跟紧郑家灿。
当坐车离开医院,郑沅才问:“你爷爷为什么要见我?”
郑家灿闭着眼睛,像尊冰冷的雕像。
郑沅换了一个问题:“是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郑家灿说:“没有。”
郑沅放下心,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城市的霓虹。
繁华的灯火刺激着眼眸,不知道为什么,郑沅这一次回来,他觉得这座城让人觉得陌生。
这天后,直到郑沅过完整个假期,他回来时遭遇的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
在学校期间,郑沅想通过岳南星打听真相,但对方斩断了和他的联系。
至于郑太利对郑沅来说仍然是那个可闻不可见的存在,不要说见他一面,就是关于他的消息,也只能通过新闻了解一二。
郑太利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农历新春的尾牙宴,坐着轮椅,身后站着的人是郑启既。
外界通过这次站位,猜测赢到最后的人并非之前被器重的郑家灿,郑家灿被利用了。
有人说郑太利老奸巨猾,也有人说郑太利可怜,汲汲营营谋划半生,最后在如此年迈的年纪还要出面为儿子镇台。
这种讨论郑家灿被他爷爷踢出局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三月的一天下午,新嘉集团代表郑氏家族发布讣告,内容深切哀悼郑太利。
外界哗然,争相报道香港商界的传奇巨擘郑太利于下午一点安详辞世,享年九十二岁。在屠版香江新闻届一天后,一直婉拒采访的郑氏家族,由郑家灿代表家族在蜂拥而至的媒体前发言。
穿着黑衣的郑家灿神情肃穆,玉面俊目如浓霜薄月,他在记者面前简短的表达了对外界关心的感谢,现在他们家人心情沉痛万分,正在处理后事。以后郑家每个人自己会谨记爷爷的教导,以爷爷为榜样,承担起对香港社会应尽的责任。现在也请外界尊重他们。
在郑太利去世前两三个月,郑家的明争暗斗就已经愈演愈烈,所有人都在关注郑太利死后,郑家那数以千亿的家产分割战。但是似乎一切都伴随郑家灿这次罕见的露面尘埃落定。
这些年逐渐掌握核心资产的郑家灿已然在家族内部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郑太利的态度似乎也已经不再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在郑太利去世后,郑家灿迅速掌控了局面,在他的主持下,郑家对内对外都保持了一贯的低调和一致。
也是从时开始,外界对郑家灿的称呼逐渐从带着公子哥调调的“四少”变成了恭敬的“郑生”。
七天后的大殓仪式,郑太利的棺椁由香港政商八位领袖扶灵,郑家成员紧随其后,由长子郑启朗手抱遗照走在最前面,郑太利其余四个子女依次在后。在此之前引起“遗嘱变更”猜测的老幺郑启既走在五个子女末端,其身后是“接班人”郑家灿。
而郑家灿身旁站着他的母亲,身后是弟弟家凯,还有郑沅。
郑沅比郑家凯晚回来,葬礼当天才到。他以为自己就是和其他到场吊唁的宾客一样,站在人堆里就行了。
但郑家凯找到在人堆里发呆的郑沅,把他拎到了身旁,“一会跟着哥哥。”
就这样,郑沅作为一个外人,借郑家灿的势,在葬礼上的排位比郑太利其他的女婿儿媳和孙子都要靠前。当郑家人依次和郑太利告别,很快就轮到了郑沅。
郑沅第一次近距离看了看郑太利。
他在香港待的这些年里,只远远见过这个对郑家灿格外严格、也格外偏爱的老人一次。
看起来苍老瘦削,但依然目光如炬,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郑沅,看不出情绪的审视着他。
郑沅很小就分得清什么人会喜欢他,什么人不会,郑太利和郑家绝大多数人都属于后者,郑沅也本能害怕威势及盛的郑太利。
如今随着郑太利的离世,郑沅知道自己应该永远不会知道,厌恶自己的郑太利那天要见自己的目的,以及如果那天郑家灿没有出现,郑太利又将怎么处置自己。
深深鞠躬三次,郑沅心里说:“郑爷爷一路走好,以后保佑郑家灿富贵平安吧。我会一直在他身边,不会给他惹麻烦的。”
大概是他这句话触怒了死者,明明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但郑沅当晚不仅做了噩梦,还病了。
火热的梦境里,他抱着郑家灿,郑家灿在他身体里布道,在心上画赎罪的十字,喘息是坟墓前的弥撒,任何不可饶恕的罪都被抵消。
从火热的梦境里醒来,郑沅浑身烫得吓人,睡在义庄提供的小床上,周围一片白茫茫,就像是几个月前被郑太利抓到医院的那次。
一只比空气冷一些的手探了下他的额头,郑沅哆嗦了下,在模糊的视线里看清楚郑家灿的轮廓。
郑家灿说:“我叫人送你回去。”
郑沅白天承了那么大的面子,是特意留在这里给郑太利守灵。现在半夜就睡着了,郑沅不好意思继续留下,从小床上坐起来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