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竞诠掏出手机,看着那串已经建好联系人的号码赫然停留在通话记录第一行。
他给汤遇的备注是——
下下策。
汤遇第二天一早搭了头班机回港岛。飞机落地时正值晌午,他简单吃了顿午饭,下午就自告奋勇去片场观摩。
旷课这几天,他心虚得很,毕竟身为重要角色之一,请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假,心里难免不安,得抓紧抱抱佛脚才行。
今天刚好在拍主角的核心戏份。
饰演主角的是个童星出身的小生,脸长得年轻,但演技老辣。
“抢天光抢天光!各部门准备!”
“全场安静!”
“《鹦鹉螺》A组三十一场第二镜第三条——”场务打板。
“action!”
监视器前,尹鞍杰导演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旁边摄影助理被叫走,空出的椅子被汤遇眼疾手快地占了。
此刻,场景是在酒店长廊,主角目睹了一场血腥事故。而演员需要完成心理和意识上的转变,从被人欺负的学生,变成主动反击的刽子手。
什么叫情感饱满,什么叫细致入微,汤遇算是见识到了。
“cut!”
“这条过了,换机位,准备下一场!”
尹鞍杰把手里的对讲机搁下,转头,看到了不请自来的汤遇。
“病好了?返嚟咁快?”
“心系工作嘛,所以快快返工补功课喽。”汤遇学着他的白话口音,调侃道。
尹鞍杰啧了一声,调出刚刚那条镜头重播,“好好看看这条take,起势慢,压情绪,更得人惊。”他侧头瞥汤遇一眼,“你自己点睇?”
尹鞍杰是当真要他发表见解。
“……”
汤遇趁这个机会,把他积压的问题都抛了出来。
这几天假期虽然有些放纵自己,但剧本还是不离手的。飞机上、车里、洗手间,都在看。特别是重写nate的人物小传后,他对这个角色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nate是一个没有完成社会化的人,缺爱的童年、过早接触到金钱、性、暴力,导致他的价值观极其扭曲。
他在最后一场戏中试图救赎主角,以为只要牺牲一点利益、交出一点真诚,就能换回一份纯粹的认同。这是他能想象出的最大的善意了。然而这种善意,依旧是他自以为是的世俗善良。
主角并不买账,所以nate被杀死了。
他曾经对这个结局充满疑惑,为什么角色刚刚完成弃恶从善的转变,就被写死了?
现在想来,简直神来之笔。
自认为的救赎最终成了自己的坟墓,尹鞍杰笔下的黑色幽默真是独一份的。
那天下午片场难得不忙,尹鞍杰在调机位时和他聊了几句。
一直苦恼于不会表演的汤遇,在尹鞍杰几句点拨中迎刃而解了。他突然明白表演这件事,不单单是情绪的表达,更是当下演员本人与角色耦合的那个点。他不需要演得像Nate,他只需要成为Nate一瞬间的镜像就足够了。
之后的拍摄,比起之前的如履薄冰,汤遇无师自通,不再拘泥于表情,不去刻意设计动作。
尹鞍杰说,某些情绪是不需要直白交代的,观众的大脑自然会为你补充。
于是,汤遇便把Nate的疯狂、变态、极端隐藏在神情与动作的边边角角里,然后不动声色地送入镜头之中。
他偶尔也会想起那晚周竞诠跪在地上的样子。如果当时有摄影机拍下来就好了,那简直是绝佳的表演参考。
顺便,关于一边挣钱一边花这件事,他有资格发表一些看法:不要超前消费。
收到周竞诠发来的银行卡号后,他便让助理彭彭负责每月往那张卡里打钱。
他还特别交代——不许告诉阚静宜。
助理应该是他的心腹才对。好在阚静宜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便安心地把彭彭收编了。
虽然钱一直按时打着,但汤遇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一方面是港岛的拍摄强度实在太高,日夜颠倒、精力被掏空,连纾解欲\望的时间都压缩到了一周一次、对着洗手间的墙草草解决的地步,哪还有闲心调情?
另一方面……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惩罚周竞诠那次对他作呕的行为。
这实在是太坏、太恶劣了。
第23章 忠诚测试
两个月,眨眼而过。
在最后一场戏中,Nate被主角一枪爆头。血包在后脑炸开,甜腻的玉米糖浆顺着耳廓、嘴角淌下,汤遇的身体摔进厚厚的软垫里。他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导演喊下“cut”。
寂静几秒后,片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恭喜Nate杀青!”
“杀青喽!”
尹鞍杰笑着递给汤遇一个大红包,这是行业的传统。角色“死”了,就得给演员红包冲冲晦气,数额不论大小,图个吉利。彭彭从摄影灯后探出头来,怀里抱着一大束还带着水珠的鲜花,黄玫瑰、百合与满天星交织在一起。随着《鹦鹉螺》A组的场记板上,Nate的名字被擦掉,汤遇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二个角色,也终于告别了那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和不到三十平的酒店房间,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北京。
北京已经入冬了,出了机场,汤遇裹紧外套,呼出一团白气。剧组杀青宴要等全员回京再办,但阚静宜还是为他提前安排了一顿大餐,为庆祝两件大事:新戏杀青,以及工作室的成立。
他们的办公地租在了一栋落地窗、大平层的写字楼里,租期十年。团队也已搭建完毕,法务、宣传、统筹……加上助理和司机,总共十人,他们共同为汤遇未来星程保驾护航。
汤遇坐进阚净宜新提的埃尔法。车窗外,城市的高楼已经亮起密密麻麻的灯。
阚静宜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师傅,咱去亮马桥。”
亮马桥?
汤遇一听,眼睛迸发金光,那附近有家他馋了许久的川菜馆,麻辣鲜香的毛血旺、酥脆的辣子鸡……在港岛啃了半个多月的盒饭,舌头都快淡出鸟了,今晚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是不是我爱吃的那家!这么贴心啊!”汤遇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不光眉眼舒展了,嘴也好听起来。
“是你家那位贴心。”
汤遇身体保持不动,眼神移向女人:“……什么叫我家里那位?”
这话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阚净宜慢悠悠调整了一下坐姿,故意压低嗓子,学着男人的腔调,模仿:“今晚我做东,就定他爱吃的那家,账记我那里。”她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说是给你接风洗尘,钟先生抢着买单呢。本来我想走公账的,结果人家非要自掏腰包,我能说拒绝吗?”
汤遇咬牙切齿,“我在港岛吃盒饭的时候没见他这么殷勤,现在装什么好人。”他捂住脸,长声悲鸣:“我真的不想见到钟毅文那张臭脸——”
汤遇说的那张臭脸,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虽说是臭脸请客,但这位东道主迟迟没有现身。等到大家茶水喝了个半饱,才姗姗来迟。
推门进包厢时,钟毅文还侧着头给秘书安排工作。所有人都站起来等他落座,唯独汤遇坐着不动,端着菜单遮住半张脸,似乎是在认真研究里面的内容。
“钟先生。”阚净宜起身问好。
钟毅文环视一圈,目光略过众人,最后落到屁股纹丝不动的汤遇。
他朝阚静宜招了招手:“坐,都坐。”
秘书替他拉开主位的椅子,落座在汤遇身旁。
“让他们上菜吧。”钟毅文淡淡对秘书吩咐一句。
秘书点点头,转身从容离开,包厢的门被安静阖上,留下满桌大眼和小眼。
“五点落地的?”钟毅文开口问道。
明知故问,演给谁看?
汤遇不语。
阚静宜见状,连忙打圆场:“四点半就到了,提早到了,都很顺利……”
汤遇和钟毅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付的呢?